穿越以来,方应物第一次为父亲感到骄傲,第一次觉得父亲也不是那么坑儿子,他瞧见叔父的憋屈神色,深感出了一口恶气。
其后他又暗暗警醒起来,还是要做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啊。征途不是星辰大海也该是蓝天白云,怎能为这点乡间村里的鸡毛蒜皮小事而忘形失态?
二叔爷方知礼半晌没有做声,他现堂中局面似乎已由方应物掌握,有失控的危险。但方应物又堂堂正正无可指摘,朝廷制度给予生员的恩典和优待谁敢否认?
方清田为了多分几亩地,声称不肯负担投资在方清之功名上的钱财,那么拥有功名的长房追回对方清田的庇护,这是理所当然的。世间断然没有不付出只沾光的道理。
方知礼现自己这个仲裁者不好再主动表态,只能叹口气对气势渐盛的方应物道:“你说罢,你要二房给你多少补偿?”
方应物微笑的算道:“如果长房只有两亩地,二房分走六亩,那么先说赋税。一亩地平均算下来,每年夏税是丝一两半,秋粮是二升米,折合成银两约莫一钱,六亩便是六钱,八年就是四两八钱银子,这就是因为免税免掉的总数。
至于免徭役,按每日二分银子计算,八年怎么也免掉了一百天罢,那就是二两银子。两项加起来,二房差不多应该补给长房总共七两银子。”
祠堂内众人再次膜拜方神童的数算能力......五体投地就免了,都是他长辈,不可能对他五体投地。
方清田听到七两这个数字,大怒道:“我没有这些钱!若要命有一条!”
淳安县一亩水田的时价是六七两银子,如果二房方清田掏出七两银子便能多分两亩地,那绝对是很划算的。
但问题在于,方清田自家日子紧巴巴的,哪有七两白花花的现银付给方应物?就是用米和绢等实物折合,那也拿不出来。
别忘了对农家而言,春天是青黄不接的最穷时期,就算熬到了秋收,出去口粮税粮外,一般农家也剩不下多少。
方应物当然不可能要叔父的命,于是事情又僵持住了。众人便又齐齐看向方知礼,欲等他老人家拿个主意。
二叔爷方知礼思索片刻,“不如这般,二房让出一亩地,折算为七两银子分给大房。这下两边便扯平了。”照这个方案,二房最终得到五亩田,而大房将得到三亩田。
方应物瞥了叔父一眼,“念在亲戚之情和二叔爷斡旋的面子,我长房愿意后让一步,只要那三亩地。”
这个亩数差不过可以保证他的生存和口粮了。当初确实为了父亲的功名卖过两房的公田,二房多分两亩也是应该的。
况且今天他已经小小教训过叔父了,也没必要再继续死缠烂打,这么多乡邻在此看着,自己还是要讲究些门面功夫。兔子不吃窝边草乃是至理。
没有得到自己预谋的六亩田地,方清田无可奈何。今天大侄子的老练和果断让他猝不及防,这完全不像是十五岁少年人的行事手法,谁家十五岁少年人就敢于这样当家做主的?
但方清田仍心有不甘,感到自己吃了亏,心里像针扎般难受得紧。忍不住又对方知礼道:“山间水田有价无市,拿着七两银子也很难买到,其实田比银子值钱。二叔叫我让出一亩未免太便利了些,须得有些其他添头才好。”
方知礼也对方清田的得寸进尺弄得有些不耐烦,没好气问道:“你要甚添头?”
“长房要继续帮衬着我免去徭役,如此才算公正。”方清田贪心不足道。
方应物闻言嗤声道:“既然如此,小侄不要田地了,叔父可以分走六亩,另外还是补给长房银子罢。”
方清田趁机耍起赖,“银子现下没有,先欠账,日后慢慢还你,难道我还能逃了不成?”
祠堂内各种议论声音泛起,方清田这耍光棍的表现,实在让人有点看不过眼了。但一般人遇到这样豁出去脸面不要的亲戚,还真没什么办法,打不得骂不得,很多时候都只能吃暗亏。
方应物虽然没有着急,但也愣了一愣,心里念叨几句你不仁我不义,才道:“叔父要确定想好了,小侄自然无不可。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借债也要按照规矩来。”
“什么规矩?”
“先,要写下合约并画押,免得空口无凭。其次,要按照行情计算利息。据我所知,城里当铺放债的行情是月息三分,叔父你长房的七两债,就按照这个行情利息计算才是公道,不能坏了规矩!”
上花溪村这些淳朴村民,活动范围不超过十里,又没有经商的人。哪里知道外面钱债利息什么算法什么规矩?不过确实听说过外面借钱算利息的说法,只被方应物言之凿凿唬得一愣一愣,感叹秋哥儿见识真广博。
方清田一时之间也算不清数目,只能下意识问道:“那是多少利息?”
方应物随口边算边说道:“七两银子的三分利就是二钱一分,也就是说,如果你下个月还款,需要还七两二钱一分才算还清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