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芙在十几个宫女和宦官的搀扶下走出了车驾,她打量一下裴府,来得突然,许多裴家重臣都来不及赶来,只有裴俊的两个儿子站在门口迎接。
“臣裴明凯参见太后!”
“臣裴明耀参见太后!”
两人各自为阵,互不望对方一眼,昨夜生的一件事,使兄弟二人的关系降至冰点,脸皮也彻底撕破了,裴明耀被父亲严厉训斥了足足半个时辰,威胁将取消他的家主继承人资格,并动用了两年不曾使用的相国令,紧急开启坊门接张焕来府,这一切都是源于裴明耀不经意扔掉的一封信,源于裴明凯的告密。
“启禀太后,父亲有病在身,不能出门迎接,请太后恕罪!”说话的是长子裴明凯,一封信也似乎微妙地改变了他的命运,裴俊命他替自己迎接崔小芙的到来,二弟裴明耀则跟在后面,深深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崔小芙摆了摆手笑道:“哀家就是来探望相国的病势,若相国来迎,岂不是事与愿违?”
在二人的带领下,崔小芙迈步走进了裴俊的静室,她丝毫不为浓烈的药味所影响,脸上带着关切,含笑望着她的第一权臣。
太后的到来使裴俊并没有感到皇恩浩荡,相反,他从崔小芙的笑容里分明看到了一丝得意,他当然知道崔小芙今天来的真实用意,他直到昨天晚上才得知朔方桑平被杀之事,震怒之下,立即追查下去,最后得知是裴伊和裴明耀二人向自己隐瞒了此事,尤其裴明耀,不仅擅自将朔方的加急快报扣留转给了裴伊,而且还胆大包天,将张焕给自己的警告信撕了,若不是裴明凯无意中拾到,可能真要到李正已造反后,自己才能得到真实消息。
裴明耀现在令他相当失望,他竟然看不到李正已造反对自己的严重后果,仅仅是因为张焕与裴明凯交好,便对他存有戒心和成见,若李正已造反势大,不仅是自己的威信彻底扫地,而且整个大唐的局势将变得四面危急,朱泚、崔庆功之流岂能不趁机难扩张,一旦造成天下大乱,那自己最后也只能步崔圆的后尘被迫下台。
相反,昨晚女婿的一句,‘皮之不存,毛将附焉?’终于使他看到了张焕在解决李正已事件上的诚意,也使他对朔方危机有了底气,无论如何女婿不会袖手旁观。
他稳住心神,向崔小芙歉然笑道:“臣裴俊参见太后,恕臣不能下床迎接。”
侍女搬来一个绣墩,崔小芙坐下,微微一笑道:“相国日理万机,以至于新年前病倒,哀家心中担忧,今天特来看望相国,另外,哀家还有一事想和相国商量。”
裴俊暗暗叹了一口气,来得好快。
“太后请说。”
崔小芙注视了裴俊一会儿,才徐徐道:“京城传闻朔方李正己将乱,但哀家却以为李正已是裴相一手推荐,手下士兵又都是相国河北旧部,怎么可能会乱,哀家准备以扰乱军心之罪对造谣者予以严惩,特来和相国商量一下,相国可否同意哀家的想法?”
说罢,她眼睛闪过了一丝嘲讽之色,等待着裴俊的答复,裴俊良久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也无话可说,崔小芙在逼他表态,无论他是答应还是否认,他都将陷入极大的被动,对崔小芙则恰恰相反,现在随着朝中大臣开始分化,保皇党开始逐渐抬头,越来越多的大臣都希望能还政于皇帝,恢复庆治以前的朝局结构,用皇上的威信来维护大唐的稳定,在这个风潮下,崔小芙变得愈加强硬起来,她需要相应的权力来巩固自己上升的威望,恰好此时生的李正已事件就成了她最好的切入点。
沉默良久,裴俊终于缓缓道:“太后既然如此信任裴某,裴某又岂能不慎重行事,市井中传言四起,也不能一概以为是谣言,当以事实为重,我前天晚上已命裴伊连夜出城去朔方调查情况,请太后稍容几日。”
“那好,哀家就静候相国消息。”说罢,崔小芙站起身来笑道:“希望相国早一点恢复,新年大朝还需要相国操劳呢!”
“太后且慢。”
裴俊忽然叫住了崔小芙,他从身旁取过一本奏折,递给崔小芙道:“这是关于门荫法度的一些修订草案,请太后事先御览!”
........
崔小芙的銮驾在朱雀大街上缓缓行驶,大街两边站满了让路的百姓,銮驾前方有骑兵开路,后面有侍卫收尾,两边刀戟如林、似乌云盖地,车内,崔小芙兴致盎然地翻看着裴俊给她的奏折,眼中的喜悦之色流露无遗,奏折是吏部草拟,内容很简单,就是要限制世家子弟入朝为官的数量,让出名额给科举进士及第者,让崔小芙兴奋的原因不在于奏折本身,而在于裴俊将奏折事先给她御览,这绝不是偶然,在当前朝中的乱局和压力之下,裴俊此举具有重大的方向标意义,意味着他将把一部分权力还给自己,他终于让步了。
崔小芙高兴得几乎要纵声大笑,六年了,六年的无权生涯开始有了转机,她将要得到世上最甘美的东西,她透过车窗仰望天空,天是这么蓝、阳光是这么明媚,她急忙拾起铜镜,仔细端详自己的容颜,眉如远黛、面色红润细腻,镜子里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吗?这一刻崔小芙忽然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銮驾转了个弯,前方就是大明宫了,崔小芙已经渐渐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她觉得自己有许多事情要做,可头绪纷繁,却不知从何入手,忽然,她从车帘缝里看到了一个身材修长的侍卫,正是她的贴身侍卫杨清一,他左右顾盼、得意洋洋,处处显示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崔小芙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杏眼中闪过了一道杀机,此人存在实在有碍自己的名声。
她立刻回头向身后的大宦官冯恩道嘱咐了几句,冯恩道狠狠地盯了一眼杨清一,缓缓点了点头,悄悄下去了。
这时,车窗外有人禀报,“太后,洛王有急事求见!”
洛王也就是皇帝的生父李俅,自从崔小芙正式表态不接受张焕重归皇族后,李俅便成了崔小芙的坚定拥护者,他在李氏皇族中地位极高,他的鲜明态度也带动了大批李氏宗室对崔小芙的拥戴,同样,崔小芙也十分重视与李俅的关系,听他有急事求见,崔小芙立刻下令,“停驾!”
銮驾在大明宫门前停了下来,片刻,李俅被带过来,在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人,四十余岁、文士打扮,他负手站在侍卫群中,颇显得风雅不俗。
“王爷有何事要见哀家?”崔小芙倚在窗子上笑问道。
李俅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向两边看了看,示意先屏退左右,崔小芙笑了,“王爷不必担心,这些都是哀家的心腹,但说无妨。”
“太后,崔庆功派人来找微臣,希望微臣将人引荐给太后,说有要事相商。”
崔小芙远远地向那文士瞥了一眼,问道:“是他吗?”
“是!他叫马思疑,是崔庆功的席幕僚。”
“哀家知道了。”崔小芙点了点头,吩咐左右道:“赐他白衣,在麟德殿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