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不也是一文钱的陪嫁也没有出么?”
一直沉默不言的卢杞走上前,对二人微微一笑道:“我来做个中间调停人如何?”
裴俊见是他开口,不由一怔,张焕的话是真真假假,他裴俊的话也是假假真真,不想出钱犒赏三军固然是一方面,但他更想看一看张焕在拿下安西后,对朝廷的态度会生怎样的变化,而张焕也想知道裴俊对自己会有多大的让步,两人便用犒军来试探对方。
打下安西、北庭,名义上是恢复大唐江山,但实际上是张焕势力的继续扩张,无论是控制的地盘还是军队人数,张焕均一举超过了裴俊,所欠缺的只是朝中的实力及政治影响力,对此,裴俊怎么可能一笑置之。
所以,裴俊一直便在观察众人对张焕态度的细微变化,如果是楚行水来做这个调停人,他不奇怪,可现在居然是他心腹卢杞跳出来,而且事先没有跟他有过任何商量,这一霎那,他眼中闪过了一丝警惕,但嘴上仍然笑呵呵道:“由我们的财神爷来调停,那是最好不过。”
卢杞似乎没有感觉到裴俊的警惕,他叹了一口气对张焕道:“收复安西、北庭是举国欢庆的大事,若不给将士一定奖励,于情于理是说不过去,这个责任朝廷义不容辞,不过相国说的也是实话,朝廷确实拿不出这笔犒赏之钱,虽然漕运走襄阳送来了一些钱米,但今年诸多地方遭了大灾,用钱的地方很多,上月为先帝修陵又耗费了不少钱粮,朝廷财政实在是入不敷出,所以这笔钱还是陇右先垫出来,朝廷可以在别的方面给陇右一点补偿。”
说到这,卢杞又向裴俊微微一欠身,“右相以为卑职所提的建议如何?”
从表面上看,卢杞是在为裴俊说话,但实际上则不然,张焕的军队夺下安西、北庭,也只是名义上归属大唐,所以朝廷也给一些名义上的封赏,譬如官职爵位等等,这才是等价原则,这笔犒赏钱裴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他卢杞也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偏偏他却站出来调停,说什么从别的方面给陇右补偿,深想一步,卢杞其实是在替张焕帮腔。
裴俊当然也心知肚明,他心中极为不悦,却又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卢杞看似光面堂皇的折中方案,便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笑容尽去,目光清冷地注视着张焕道:“不知张尚书想要哪一方面的补偿?”
“听到相国凶巴巴的口气,我还哪里还敢要补偿?”张焕打了一个哈哈,先缓和一下气氛,但他的话锋随即一变,淡淡一笑道:“如果朝廷实在拿不出钱来,我也只好砸锅卖铁先垫上,至于补偿,我自会向内阁提出。”
城门口一个原本简单的欢迎仪式在当局者有心与无意之间,被搞得复杂化了,足足耗去了近二个时辰,当裴俊率众人离去,张焕开始正式进城时,天色已变得昏黄。
李定方向驻防明德门的士兵交了兵部的准行令,三千余人的队伍开始浩浩荡荡进城,此时朱雀大街上还有不少行人,众人先是惊慌地躲向两边,渐渐地有人认出了这支军队,征西大军返回的消息顿时象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条大街,并以朱雀为中轴线,迅速向两边的街坊传递。
百姓们惧意已去,蜂涌上前,在朱雀大街两旁夹道欢呼,越来越多的民众扶老携幼,自地从各坊赶来欢迎张焕大军,欢呼声、掌声、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一浪高过一浪,百姓们用他们的热情和笑脸,向这支为了大唐荣誉而战的军队表达他们最质朴的敬意,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回忆起开元时大唐的强盛,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在家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向这支军队跪了下来。
随着数千参加科举士子的加入,朱雀大街上的气氛变得愈加热烈,队伍秩序井然,列队在街上缓缓行驶,无数的孩子跟着他们奔跑,快活地大声叫嚷,张焕则在亲兵最严密的护卫下,频频向两边的百姓招手致意,脸上充满了感激之色,他所过之地,欢呼声俨如暴雨一般,顿时响成了一片。
裴莹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注视着街上的盛况,她用心体会着百姓们真诚的欢呼,一种自豪的喜悦从心底由衷而生,她为丈夫而感到骄傲。
“娘,我师傅说安西与长安相隔万里,除了能挥丝绸古道的作用,其实也并无其他长处,孩儿就不明白,为何这些百姓却如此激动,难道他们都想去西方贸易吗?”张焕七岁的长子张琪不明所以,仰起小脸诧异地问母亲道。
裴莹脸一沉,“你师傅没告诉你为什么吗?”
张琪点了点头,“我师傅说昔日汉武帝四处征战,耗费国力钱财,使得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生活困苦,其实不过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好大喜功,他晚年时也颇有后悔,所以再也不轻言战事。”
裴莹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不由有些惊异,她沉吟一下便道:“你师傅为百姓着想,这是对的,但他也不完全对,汉武帝出兵征战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的好大喜功,他也是为了消灭百年边患,使大汉强盛,只是用兵过度,才会使百姓遭殃,如果他能注意在打仗的同时,也让百姓修养生息,就不会出现你师傅所说的情况。”
“我知道了。” 张琪欢叫一声,打断了母亲了话,“就象我喜欢骑马,骑马能强身健体,但我的身子弱,骑得太多反而会伤了身子。”
裴莹见儿子十分聪明,她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又笑道:“你还小,才读了一年的书,有些道理还不懂,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必须要有一点血性,不能为了休养生息就一味忍气吞声、任人欺辱,为了能长治久安,该强硬时就必须强硬,该流的血就得流,要文武张弛才是强国之道,你明白吗?”
见儿子还有些似懂非懂,裴莹笑着一把搂住他指了指窗外欢呼激动的百姓道:“你看见没有,虽然你爹爹大半年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但他出外征战,给这么多人带来了希望和信心,被这么多人所爱戴,你应该为你爹爹感到骄傲。”
张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长大也要象爹爹一样!”
裴莹笑而不语,她却在想,该给儿子换一个师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