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先一后传旨的两名太监也楞了,他们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目光很是迷惑,可毕竟二人只是宫里听差的内侍,主子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至于为何一先一后会有两道旨意……你问我,我问谁去呐?
方铮两眼滴溜溜儿的在两名太监身上瞄来瞄去,目光很是不善。
“说!京城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会有两道完全不同的旨意?”方铮沉声问道。
“这个……”两名太监悄悄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宫里出了什么事,他们当然知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奴才,主子的事儿不好跟别人说太多。
方铮气得笑了:“不说是吧?来人,给他俩一人一把刀,反贼还没跑远,你们给老子上阵杀敌去!死了算你倒霉,活下来算你运气!”
俩太监吓得腿一软,带着哭腔颤声道:“国公爷饶命,咱家说还不成么?”
“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一名太监嘴唇嗫嚅了几下,这才犹犹豫豫道:“皇上之所以下这道圣旨,实乃他最宠爱的爱妃袅袅姑娘……身死。”
“什么?袅袅死了?”方铮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袅袅姑娘在御书房给皇上献舞,后来……后来她给皇上敬毒酒,结果不知何故,她自己又抢着把毒酒喝下去了,临死前吐露,说是泰王派她行刺……皇上伤心愤怒之下,欲举天下之兵,将泰王碎尸万段……”
“难怪……”方铮瞪大了眼睛,呆楞半晌。
袅袅竟是泰王派来的卧底,他和胖子都失算了!原以为她是前太子派来的,太子身死,他们都估摸着袅袅没了倚靠,自然不会再对胖子心存歹意,再加上胖子实在对她喜爱得紧,二人也就没对她提防。
没成想她终于还是走上了绝路。
方铮轻轻的叹了口气,此刻他明白胖子下这道旨意时的心情了,心爱的女人就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毫无办法,任何男人都会感到伤心和愤怒,更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对天下苍生予取予求的皇帝,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
方铮相信,袅袅在胖子心中的地位不亚于他的亲人,所以袅袅死后,他才会愤怒得不计后果,下旨征调京城四军下江南剿灭泰王。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这笔帐当然得算到泰王头上。
可是……现在回到老问题了,公归公,私归私,皇上和太后都下了旨给他,他到底该听谁的?皇上是他铁哥们儿,太后呢,更是能在他后院中翻云覆雨的岳母娘,这个……难啊!
方铮求助的眼神扫向冯仇刀,温森等人,众人纷纷大声咳嗽,然后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看他。
这帮没义气的混蛋!
方铮恨恨的咬了咬牙,转回头为难的看着两名传旨的太监。
幸好传太后懿旨的太监倒也识趣,察言观色之下,情知方铮难以决断,于是他朝着方铮谄媚的笑了笑,又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递给方铮。
方铮接过一看,正是长平写给他的信,久未见老婆,此时见着她的字迹,方铮不由万分欣喜,急忙展开一看,结果方铮欣喜的俊脸霎时垮了下来。
信里并无只字甜言蜜语,反而是将方铮大骂了一顿,并严厉的谴责他离家两个月,连个口信都没有,问候也没一句的恶劣行径,家里的大肚婆很生气,后果……回去你就知道了。
信的最后点到正题,长平告诉他,不用管胖子下的圣旨,他下旨时已完全失去理智了,赶紧回京劝劝胖子才是正经。
方铮收起长平的信,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便决定了。
听老婆的话,跟老婆走,很多人都说过,听老婆话的男人会财,方铮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只要跟财有关的,方铮总是特别上心。
最主要的是,两个月不见老婆和家人,自己委实想她们了。
回京!江南的这些破事爱谁谁吧!老子不侍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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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方铮马上将钦差大臣之职移交给了萧怀远,嘱咐冯仇刀温森等人一定要抓到泰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并细细向萧怀远说明对待江南各世家,当以威压为辅,安抚为主,督促各世家子弟尽早入京为官云云。
一应事物安排妥当后,方铮带着数百名侍卫策马赶到了扬州城,与仍滞留扬州城“游玩”的各世家家主殷殷作别,然后便带着侍卫们和两名传旨太监骑马踏上了回京城的官道。
至于古人所讲究的城外相送,临别酒壮行酒之类的过场,方铮一概拒绝,此刻他思念家中妻子,正是归心似箭,哪有功夫跟这帮官员家主们闲磕牙?
挥手作别众人,方铮领着数百侍卫往东行去,扭头的一瞬间,他看见韩竹站在人群中,正慢慢捋着长须朝他笑,方铮假装没看见,策马急驰而去。
韩老头的笑容有点瘆人,老家伙不会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想到韩竹,方铮不由自主想到了韩亦真,绿荫馆前堂内的一番告白,以及她黯然转头而去时,眼角滴落的晶莹泪水……
负她,还是不负她?方铮拿不定主意,今日一别扬州,将来可有再见之期?方铮怅然叹了口气,原以为与她只是萍水相逢,可当自己离开扬州城时,方铮却觉得自己的心头空落落的,像是有个什么东西被人忽然从心底掏走了一般,有点酸楚,有点难受……
数百骑策马出城三十余里后,身旁的侍卫忽然一指前方官道尽头,提醒心不在焉的方铮道:“大人,前面有一辆马车停在路中间。”
方铮抬眼望去,却见笔直的官道中间,一辆白顶镶着金线,车帘用珠玉打造的豪奢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远远听见方铮和侍卫们的马蹄声传来,马车的车帘伸出一只纤若无骨的玉手,缓缓的掀开了车帘的一角,一张凄楚幽怨的绝色俏脸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人,是韩家的马车。”身旁的侍卫统领低声道。
在扬州城外三十余里的官道上见到韩亦真,方铮也楞了一下,一种别样的情愫渐渐萦绕心头,她知道我要回京,特地来这里送我么?
方铮低声吩咐侍卫原地等候,然后独自策马迎上前来。
两日未见,韩亦真似乎清减多了,一双俏丽的美目微微红肿,眼波流转之间,颇有“长颦减翠,瘦绿消红”之态,方铮乍见之下,一颗心狠狠的揪成了一团。
两两相顾,俱皆无言,方铮强自挤出个笑脸,想说点什么,可一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天下间美貌女子多矣,方铮自问不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滥情之人,他能拒绝诱惑,能狠心舍去不该他得到的东西,可是偏偏对韩亦真,他却无法狠得下心。当一位女子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方铮怎能辜负她?
可是……他又怎能接受她?家中妻子也对自己情深意重,他又怎忍令家中妻子们伤心失望?
长长叹了口气,方铮心头挣扎不已。
韩亦真静静看着方铮,美目渐渐泛红,晶莹的泪珠儿很快顺着清减的脸庞流下。
她使劲擦了擦眼泪,尽力装作一副清淡的模样,目光悄悄移向别处,樱桃小嘴微张,幽幽道:“你……要走了么?”
方铮叹息道:“是啊,京城有些急事,我必须回去……”
韩亦真也叹息了一声:“我明白的……你不必说,我都明白的……”
方铮无言,默默垂下头,看也不敢看她。美人恩重,怎堪消受?既无缘聚,何必送别?
良久,方铮抬头强笑道:“你特意来送我的么?”
韩亦真美目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模样永久的烙在心头一般,目光灼热而缠绵,如同凝望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
两两相望,不知过了多久,韩亦真忽然展颜笑了,笑颜如花儿在春风中绽放,却又说不出的凄楚怆然。
“方铮,我知你难处,你不必难为自己,我喜欢看到那个开朗的,随时都在坏笑的登徒子,他没有心事,没有烦忧,他笑傲于朝堂,笑傲于天下,世间一切的悲愁仿佛都能化解在他的嬉笑之中,方铮,我喜欢你,我爱你,但我不愿这份爱给你太多的负担,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大丈夫纵横天下,睥睨世间,自当豪情万丈,莫为我一区区女子作那儿女之态……”
韩亦真微笑的看着方铮,眼中却扑簌簌不停的落下泪来。
“……我希望你一辈子过得快活,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只要你快乐了,我此生便已无憾,至于你的快乐是不是我给的,能不能陪在你身边,已不重要了,方铮,女人的心很小,小得只能容得下一个男人,但同时女人的心也很大,大得可以包容这个男人的一切,哪怕这个男人终其一生都未必会回头看她一眼,她也愿意就这样一直远远的看着他,你笑,我会快乐,你哭,我会伤心,你累了,我会在遥远的地方轻轻为你哼着小曲儿……”
韩亦真目光渐渐迷离,泪眼婆娑中,她的声音如同梦呓一般,慢慢低沉下去,直至泣不成声。
“亦真,我……”
韩亦真抬起头,微笑着打断了他:“不,你什么都别说,此时此刻,什么话都不必说,方铮,上路吧,家中妻子翘以盼,你何忍令她们苦等?至于我……”
韩亦真泪中带笑,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凄然道:“当你觉得累了倦了,想离开京城散散心,苏州韩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说完韩亦真毅然放下了马车的珠玉车帘,淡淡吩咐了一声,赶车的车夫急忙一甩鞭子,马车掉了个头,往扬州城方向驶去。
空荡荡的官道上,忽然回扬起一曲缠绵的歌声:“当时心事已相关,雨散云飞一饷间。便是孤帆从此去,不堪重过望夫山……”
方铮骑在马上,无神的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眼眶不知不觉泛了红。
美人恩重,何忍负之?韩亦真如此这番深情,我若负了她,还是男人吗?
沉默无言中,方铮悄悄攥紧了拳头。
韩亦真说得对,大丈夫纵横天下,睥睨世间,自当豪情万丈,这个老婆,老子收定了!世上谁都拦不住我,包括长平!
——如果长平对我散的王霸之气不买帐的话,大不了回去多说些甜得腻死人的软话,好生哄得长平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