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滚滚,死气沉沉。一条深幽冥暗的长河仿佛挟着愁云惨雾,从另一个天地奔腾而来,冲入我的神识。
我头痛欲炸,千头万绪纷至沓来。一会儿我变成了天支风,飓风呼啸,狂掠过血腥蛮荒的阿修罗岛,我永无止尽地杀戮,再多的尸体血肉也填不满内心的饥渴••••••。一会儿我又是林飞,在北境苦苦打拼,活下去,活得更好,永无止尽地向高处奔跑••••••。
“行了。”天隐飞起一脚,把我连同天支风踢出草丛,戏谑地笑道,“想不到这次除了启灵母井,我们还有意外的收获。阿修罗王一定会满意的。”
“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呼呼!”抱住头,我疯狂吼叫,在地上痛苦地打滚。脑海里翻江倒海,魂魄像被拆成了碎片。每一块残片里既有天支风,也有我自己。
“你是我,我也是你。”幽冥的长河内浮出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
龙蝶?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龙蝶,快想办法!我要是出事,你也完了!”一旦与天精融合,我就会变成悲喜和尚那样不伦不类的怪物,彻底失去了自己。最糟糕的是,因为魇虎眼珠破风碎云的能力,天支风与我肉体的融合十分顺畅,不带丝毫滞碍。
“你是我,我也是你。”龙蝶冷漠的声音不急不缓,“你何必如此慌乱?林飞还是天支风,又或者龙蝶,只是一个名字罢了。”
我微微一愕,神智暂时恢复了几分清明。既然龙蝶浑不在意,我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否则他早已出手相救了。当下心中安定了许多。
天支风的记忆依旧源源不断地涌来,许多经历怪诞离奇,匪夷所思。不知不觉中,这些事仿佛成为了我自己的亲身体验。“什么才是生命?你始终只能局限于一个人或者妖的角度来看待。你的认知永远是不够完满的。”突然间,月魂说过的这句话犹如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了心海。
“你终于明白了,这是你我难得的体验。”龙蝶赤红的目光像闪耀的火焰,“无论是龙蝶,林飞还是天支风,都是在追寻心中的那一点饥渴。终究有一天,我们会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谁又会在乎我曾经有过一个怎样的名字呢?”我微微一笑,神识平静无波,索性敞开了心胸,接受天支风所有的东西。
这是无比珍贵的体验。我仿佛突破了人妖的局限,从一个天精的角度去感受天地的新鲜与奇妙。
黑色巨河波涛翻涌,也在同时吞没了天支风所有的记忆。这是龙蝶出现的目的。我们一起占有,一起分享,一起体验。灵魂是孤独的,但不仅仅是孤独的。我们是两个不同的自己,也是同一个我。
渐渐地,天支风的意识与我融合了一大半。准确地说,是被我吞噬、吸取、代替。在那条幽冥的洪流中,天支风丧失了反抗之力,只剩下了一点残存的念头。他的飓风身躯也被我一点点吸干,只剩下一个拼命挣扎的大脑袋,兀自抵在我的胸口。
“小心,不要伤了它!否则你我无法向阿修罗王交代。”天灵冷冷地道,他们围住了启灵母井。一张红光闪闪的大网被高高抛起,四大王族天精各执大网一角,向启灵母井频频扑去。
大网散出浓郁的血厉之气,挥动时撩起阵阵红雾。启灵母井似乎预感到了不妙,左冲右突,极力逃避大网的捕捉。即使四大王族可怖的气势强行锁死四周,启灵母井还是游窜自如。它经过的地方,坚实的空气壁障化作柔和的气流。
井口的冰霜已经融化了大半,井深处闪烁着迷幻般的光泽。
“天隐,你那边!”天烈焦躁地挥动大网,扑了个空,只能目送启灵母井从网角溜出,游向对面。
天隐身形闪动,犹如飘忽不定的幽灵,紧追着启灵母井不断变向。天烈、天蜡负责包抄,天灵傲立不动,每当启灵母井甩脱大网时,他总能提前一步挥网,截住对方。
大网撩起的红雾慢慢侵蚀了启灵母井,晶莹的水光变得有些混浊。
“加把力,它快不行了!”天蜡兴奋地叫喊。
趁天精不注意,我向后稍稍挪动了身躯,和天支风的大脑袋分开,保留了他最后的残识。
受我影响,龙蝶的意识也不由自主地与天支风分离。“你做什么?”龙蝶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霾。
“留着他一条命,我还有用。”
“彻底吞噬了他,你就会拥有变幻风形的奇妙力量!这是万载难逢的机会。”
“该怎么做,由我说了算。”我话里藏针,“体验而已,没必要吞掉他的意识。” 龙蝶每次出现,都在千钧一之际力挽狂澜,而越是如此,我就越要小心戒备,牢牢捏紧主动权。
龙蝶幽冷地望着我,不一言,伴随着幽暗的黑色洪流渐渐退去。
逃脱一劫的天支风“呼哧呼哧”苟延残喘,几乎丧失了全部的力量,大脑袋仅仅连着一丝微弱的风躯。
我的目光随着启灵母井转动,井口的冰霜只剩下薄薄一片,即将开启。天灵他们显然并不打算进入启灵母井,而是奉了阿修罗王的命令,要活捉它。
“收网!等它开启就来不及了!”天灵一指点去,宛如擎天玉柱,截住启灵母井。右手顺势一抖,大网翻卷而上。
天蜡利爪扣向地面,泥土像蜡烛油一样融化流淌,困死启灵母井的退路。天隐、天烈趁势挥网扑上,大网透射出森森血气,像一只大手猛然合拢,罩住了启灵母井。
“成了!逮住它了!”天烈兴奋地吼道,“我们终于有希望离开阿修罗岛了!”
就在这一刹那,我抓起天支风,体内气息震荡,压缩气波,数丈远的距离被倏地拉近,如有神助地出现在启灵母井旁。
天烈们愤怒的吼叫震耳欲聋,我一把掀起大网,启灵母井趁机窜出,迎向了我,井口的冰霜恰好在此时融化。
“轰”,天灵的指尖几乎擦着我的肩膀掠过,庞大的巨力波及下,我喉头一甜,鲜血狂喷,顺势跌入井口。四周蓝光闪耀,重重叠叠的水波幻化出无数画面,淹没了我。
我像是进入了一个个古怪的场景,见到的景物都是颠三倒四,支离破碎。似乎有无数字符潮水般涌入脑海,但听不清楚,看不真切。潋滟的水光仿佛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渗透肌肤,却偏偏被我体内运转的气排斥出去,无法吸取。
反观天支风,居然精神大振,双目放光,身躯不断膨胀,重伤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恢复。就连背上的空空玄也苏醒过来,神情如痴如醉,嘴里梦呓般地念念有词。
我忽然明白过来,启灵母井只对精怪有用处,而人、妖无法洞悉其中的奥妙。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支风放声狂啸,浑身充斥出爆炸般的可怖力量。
“我成了王族!”天支风狂喜大喊,飓风的身躯正在缓缓化作人形,凝塑出模糊的四肢。
“恭喜你了。”我轻笑一声,拼尽全力抓住了他。
“你,你干什么?”天支风面色大变,激烈挣扎,他还没有完全变成人形,魇虎的眼珠对他依然有效。
“当然是需要王族的鲜血救人了。不然把你辛苦带进启灵母井干什么?”我平静地道。虽然空空玄精神大好,但全身的痒虫草并没有消失。
天支风又惊又惧:“原来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一旦猎杀不到王族,就设法进入启灵母井,令我变成王族后再下毒手。”
“朝闻道,夕可死。能在临死前成为王族,你应该知足了。”我微微一笑,天支风已经成形的四肢又一点点化成风。不理会他的哭嚎哀求,我死抓不放,直到他最终萎缩。
“砰”,天支风的脑袋被我一掌拍碎,鲜血溅满了空空玄全身,痒虫草沾血后立刻枯萎蜕落。而空空玄犹如未觉,一心沉醉在启灵母井的奇妙中,时而欢叫雀跃,时而低头苦思。
我闲来无事,便潜心研究改变气波长短的窍要。正亏了它,我才让几个王族功败垂成。
明晃晃的波光逐渐暗淡下来,水流像是渗漏出了启灵母井,四周开始干涸,冒出一个个软绵绵的凸起。“哗哗”,视野忽地一暗,奇画异图消失无踪,周围变成了干硬的泥土。
“它走了。”空空玄如梦初醒,“我们现在应该位于某一层的地底。”
我忍不住蹦出一连串疑问:“启灵母井到底是什么玩意?精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捞到什么好处了?脱胎换骨了吗?妙手空空的技巧是否大有长进?启灵母井里有没有宝贝?”
认真地看了我一会,空空玄摇头叹气:“比起这种珍贵玄奇的体验,宝物又算得了什么?盗贼技巧又算得了什么?唉,夏虫岂可语冰,说了你也不懂。从今以后,我当将宝贝看作粪土,偷盗视为草芥。”
哇靠!我差点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这样的话真是从空空玄嘴里说出来的?难道一入启灵母井,猴子也能变成人?
“嘿嘿,我终于觉,你才是我寻找到的最值钱的宝贝。跟着你,我一路福星高照,爱情事业双丰收!”空空玄亲热地咬着我的耳朵,神采奕奕,“所以啦,芝麻的芳心还是要偷的,玄机宝库还是要破的。”
呆了呆,我也终于觉,穿衣戴帽的猴子,终究还是猴子。
没过多久,飞升就结束了。回到苍穹灵藤时,眼前一花,天壑内似乎有一辆金光闪闪的战车一晃而过。凝神再看,只剩下云诡波谲的万千天象。
“难道是错觉?”我暗自狐疑,在天壑前静心运功调息。迈入世态,我的法力急剧增长,经脉内的气鼓荡得像要溢出来。过了许久,天壑没有再出现任何异状,我才蹭掉脚底无意间沾上的几根痒虫草,离开了苍穹灵藤。
刚入菩提院,我便被黄鹂长老告知,吉祥天的莲华盛会已至尾声。今日大举设宴,恭送各位贵宾。
荷花池畔,和风含香,波光潋滟。黄鹂折下一张荷叶,邀我共立其上。翠绿的荷叶舟荡起涟漪,顺着池水轻盈流去。
筵席正设在八百万里的荷花池深处。金莲吐艳,银鱼争俏,水面上乳白色的云烟袅袅升腾,仿似千层万叠的纱帐,被荷叶舟撩拨开。
“其余的贵宾都已聚齐,只剩公子一人了。”黄鹂的神色有些不愉。
我揶揄道:“莲华会不是摒弃客套排场,讲究随意自然,道心通明吗?怎么也搞起了送别大会?”
“这是第一次。”黄鹂轻轻叹息:“天下之大,谁又能真正随意呢?如同这叶荷舟,看似自在遐意,其实也只是随波逐流。”
“不错,身在红尘,难避灰埃。”我唏嘘不已,顽固的规则,只会被更顽固的力量打破。现在北境动荡不安,与楚度、公子樱的谈判无果,吉祥天才会破例放下身价,设宴款宾。
一路曲曲折折,驶进荷池深处。四下里花繁叶茂,各竞奇姿。举目远眺,莲花丛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仿佛暗藏洞天丘壑。
荷叶舟穿花绕蕊,行近一簇硕大的莲蓬前。莲蓬大如碧坪,鼓起一团团花球似的莲子,清香沁骨。
“林公子请。”黄鹂跃上莲蓬,消失无踪。
我愣了一下,举步踏上莲蓬,眼前景物忽变,脚下溪涧犹如玉带,蜿蜒环绕。缤纷禽羽嬉戏其中,奇木异葩穿插其侧。
吉祥天还真是有一套啊。我啧啧称奇,四面吞云吐雾,烟缭霞绕,仿佛笼罩在一片海市蜃楼的奇境中。亭台楼阁在浩瀚云霞中浮浮沉沉,或以褐葛缠梁,碧藤搭棚,充满山间野趣;或以磐石垒栏,鹅卵砌几,极显素雅明净;或金壁辉煌,华丽富贵;或冰清玉洁,澄澈通透••••••。
一朵硕大无朋的金色莲花中,梵摩、天刑盘膝而坐。众人三三两两,已按各自喜好选择落座。不远处的清雅水榭内,两双妙目齐齐向我瞧来,正是海姬和甘柠真。
“短短数日不见,林兄法力精进,可喜可贺。”公子樱跪坐在一间葛藤凉棚下,举起座前的莲花盏,向我遥遥示意。
“吉祥天洞天福地,灵气充足,在此修炼受益匪浅。”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楚度,迈入知微的高手就是眼光毒,能轻易感应出对方的层次。
我在海姬、甘柠真当中坐下,这几十日忙于修炼,没有和海姬联络,难免冷落佳人,只好用甜言蜜语补偿,摸摸捏捏传情。再挑些闯三关的趣事说给甘柠真听,言辞极尽夸耀之能,逗得她抿嘴低笑。
“江山代有英杰出,各领天地风云变。在座贵宾,无一不是当今的英雄豪杰、宗师巨匠。能在莲华会上共参天道奥妙,问理解惑,实乃北境第一盛事。”梵摩缓缓地道。
公子樱笑道:“梵摩长老客气了,出席莲华会也是我等的幸事。”
梵摩客套了几句,又道:“每届莲华会都是匆匆半月,着实过于短暂,难令各位尽兴。为此,在座贵宾如愿常驻吉祥天,探求天道的话,我等不胜欢迎。”
天刑傲然接道:“无论各位是要炼丹炼器,还是论道修法,我等都会全力支持,吉祥天的资源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