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黑色的东西蜷缩在芦苇丛中,我借着水边的月光细看了一眼,现是一个散覆面的军士,他的大腿上插了两根羽箭,倒在地上一直不停地颤抖。
我急忙跑过去,把人转了过来,低声问:“你是秦人,还是巴蜀人?”
“秦人……”他满脸血痕,声音嘶哑,“水……给我水……”
水?我出来时没有带帕子,只能把衣袖放进河水里打湿,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水拧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怎么样,能睁开眼睛吗?你叫什么名字?”我一边问一边用袖子擦去士兵脸上的血污,“你等一下,我去叫……”
怎么会是他!当我看清血污下的那张脸时,顿时呆若木鸡。
太子鞝怎么会在这里?无恤不是已经派人把他杀了吗?难道阿蓼他们失败了!
正当我满心疑问之时,太子鞝睁开了眼睛,他用虚弱涣散的眼神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后,松开了紧攥的双手,仰面躺在了野草丛中;“原来我已经死了……”他闭上眼睛,一声长叹。
我站起身来往后猛退了几步,瞥见地上有一柄断剑就赶紧拿了起来,死死地抵在太子鞝的胸口。
白日里喧嚣的战场,如今只剩下最后几堆熊熊燃烧的尸体,打扫战场的士兵不知在什么时候都已经走光了。
“你给我站起来!”我用剑抵着他,厉声喝道。
“你是来给我引路的吗?”他闭着眼睛露出了坦然欣慰的笑容,那样子仿佛是一个追逐奔波了一生的人终于到达了他的目的地。
“是,我是来为你引魂的。”我语气陡然森冷。
“我死了,大家都很高兴吧?你看,引魂路上一滴雨都没有。”太子鞝极费力地把手伸向空中,似乎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
“对,大家都高兴得很。没有人会为你这样的人流泪,所以你的引魂路上,根本就不可能会下雨。”我狠狠地扯下他身上的皮甲,然后举起断剑,将尖端对准他裸露的胸口。我没有亲手杀过人,我想一剑刺穿他的胸膛,可握剑的手却抖得厉害。阿拾,想想靶场上无辜死去的小虎牙,想想没了舌头惨死的瑶女,想想那一堆堆如山的残肢断臂,他是所有人的敌人,他罪有应得,杀了他,杀了他!
太子鞝看了一眼我抵在他胸口的剑,没有挣扎也没有闪躲,只笑着对我说:“你死的时候,很多人都哭了吧?同我说说那雨是什么样子的?我听巫士说,引魂路上的雨是暖的,有七彩的颜色,对吗?对吗?你告诉我!”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我的喉头突然开始硬:“你这样的人不配看到七彩暖雨,也不配知道那雨的样子是什么样子!”我一把扔了手中的断剑,心绪焦躁地在原地来回转了好几圈。如果他还是当初那副盛气凌人,残暴无情的太子鞝,我一定会把剑狠狠地插进他的胸膛,但如今,他却像个可怜的亡魂,因为没有人愿意为他哭泣而痛苦万分。
我思前想后,最终只得长叹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罢了罢了,他现在已经是败军之将,秦伯也已下令废黜了他的太子之位,留他一条命应该对公子利构不成威胁。
“你现在还没有死。”我在太子鞝的伤口上重重按了一下,痛得他全身抖,“看吧,你还会痛,说明你还没死。”
太子鞝闻言蓦地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我。
“这两支箭没有伤在要害,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给你找些止血的草药。待会儿天黑了,你就赶紧走吧,再也不要回秦国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勉力撑起身子半坐起来。
“因为杀了你也换不回那些人的命!如果你真的想在引魂路上亲眼见到七彩暖雨,就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活。”
太子鞝垂下头,半晌,哽咽着吐出两个字:“谢谢。”
我四处寻找草药时,心里还一直在纠结,我今日留太子鞝一命到底是对是错,可等我再次回到渭水河边时,却现太子鞝已经不见了。他一个人没有马匹根本不可能逃走,唯一的可能就是巴蜀的探子现了他,把他救回去了。我沿着河岸走了一圈,确定他已经离开后,就独自回到了城里。
等我收拾妥当,已经到了入定时分,躺在床铺上,脑子里却嗡嗡地乱响,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临近天亮时,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却梦见太子鞝走在干涸龟裂的引魂路上,一遍遍地问我,为什么没人为他落泪?为什么没有雨?
第二天早上,我精神恍惚地去木楼找伍封,想把昨天在渭水边现太子鞝的事情告诉他,但还没到门口就遇见了带着由僮行色匆匆的伍封。
“你来得正好,巴蜀两国派使者来了,现在正在东门外,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伍封道。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个时候肯定是送降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