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命中注定,要继续在这权利场搏杀,要站在寂寞的最高峰,俯视芸芸众生、四海江湖。注定要错过那些最珍贵的东西,要错过一生之爱。
这是命,也是他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他只能在某一刻,发出一声叹息。但之后,他的心,还是会指引着他继续在这条路上不停地奔跑——
南诏山,这一日却是晴光普照。由于地处西南,即使到了冬季,也仍未见如北疆的寒风呼啸、遍地白雪。
南诏山山峦绵延,钟灵毓秀,生长着多种灵花异草,分别是治疗各种疾病的首选之药,也是华朝和岳藩的药贩们收药的首选之地。
这一日的下午,南诏山五仙岭集镇上,收药之人逐渐散去,采药的山农们也背着空空的竹篓各自回家。
由五仙岭集市东侧的一条山路往北而行,可去往南诏山最高峰-彩云峰。彩云峰常年笼罩在云雾之中,少有人烟,这条山路便也崎岖难行,有的路段甚至长满杂草。
江慈将儿子萧遥放在竹篓中,在山路上轻快走着,待攀至一处山坳,她取下头顶带着面纱的竹帽,长长地透了口气。
四岁半的遥儿已会讨好阿妈,他坐在竹篓中,伸出粉嫩圆嘟的双手,替江慈捶着肩头。江慈笑道:“遥儿今天很乖,没有乱跑,阿妈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萧遥想了想,笑道:“阿妈,我要吃桃花糕。”
江慈嗔道:“现在哪有‘桃花糕’,得等明年桃花开的时候才有。”
“为什么现在没有桃花?”萧遥的声音很娇嫩,如春天的桃花一般娇嫩。
“因为现在是冬天,桃花,只有在春天才会盛开。”
“为什么它只在春天盛开?”
“因为——”
她心中一痛,站于山路边,遥望北方。无瑕,你爱看桃花盛开,这彩云峰年年桃花盛开如云霞,你在天上,可曾看见?
萧遥侧头看着阿妈的泪水滑过面颊,伸出小手。江慈醒觉,笑道:“遥儿,你若是在明年桃花开之前,将《三字经》和《千字文》给背熟了,阿妈就天天蒸桃花糕给你吃。”
天黑之前,母子二人终于回到了彩云峰半山腰的家,木屋屋顶,炊烟袅袅而起。江慈大喜,萧遥也在竹篓中跳着大呼:“阿爸!”
江慈将他放下,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嗔道:“教你多少遍了,叫舅舅!”
崔亮笑着从厨房走出,将扑过去的萧遥一把抱起,不多时,一大一小,便笑闹着从檐下转到了堂屋之中。
江慈将竹篓放好,看着二人嬉笑,又见崔亮自行囊中取出许多小玩意,不由笑道:“还不快谢谢舅舅?”
萧遥趴在桌边,专注地看着崔亮手中的线偶人,随口道:“谢谢阿爸。”
江慈哭笑不得。萧遥三岁那年随她去山下集市,见别的小孩都有阿爸,回来后便闷闷不乐,她只得告诉他“阿爸去了很遥远的地方,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回来”。谁知那年,游历天下的崔亮重回彩云峰看望她和萧遥,萧遥便认定这位很久很久没回来过的人就是自己的阿爸。无论江慈怎么说,他后来只要一见崔亮,便会唤他阿爸。
这夜,萧遥很兴奋,缠着崔亮玩到戌时才沉沉睡去。江慈替他盖好被子出来,见崔亮在牌位前插香施礼,默默地走了过去。
崔亮直起身,望着牌位,叹道:“萧兄,月落一切都好,你在天有灵,当可瞑目。”
江慈裣衿还礼,崔亮将她扶起,似是有些犹豫,终道:“小慈。”
“嗯。”
“月落的都相,很想见遥儿一面。”
江慈微笑着摇了摇头:“崔大哥,你当日替遥儿取名,所为何意?”
崔亮大笑,道:“是,我倒忘了,他这一生,还是过得逍遥自在为好,切莫――”
江慈转头望向牌位,低低道:“无瑕在天之灵,也定会这样想。”
崔亮叹了口气,江慈已笑道:“崔大哥,你这半年,又走了哪些地方?”
“到平幽二州走了一趟,唉,还真是走得有些累了。”
“累了就歇歇。”江慈斟上茶来,笑道:“干脆今年冬天就在这里过年吧,天寒地冻的,也别再到处走了,等明年开春,你再出去游历不迟。”
崔亮端着茶杯,蒸腾的茶香沁人心脾,是啊,走得这么累,今年冬天就歇一歇吧,或者,也该安定下来了——
他抬起头,望着静静坐于烛火下绣着小孩肚兜的江慈,听着屋外隐约的风声,飘泊的心在这一刹那悄然沉静下来,他轻声唤道:“小慈。”
“嗯。”江慈抬头微笑。
“以后,我每年在这里过年,可好?”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