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摇摇头,只是低声道:“您见到了他,就知道了。”
那个人,已经变了。
不,或许该说,他已经在逐渐摘掉他的面具了。
慕清染疑惑,她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但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此时恰好是夕阳西下之时,晚霞染红了天际,犹如最是嫣红的绸布,泼天的血色。
洛非一直抓着慕清染的手指,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圆滚滚的小脸蛋上是一片委屈。
话题莫非就是自从来了这狩猎场,他家叔叔都不爱他了,以前还会陪他玩,现在都完全不理他了。
慕清染揉了揉他可爱的小脑袋,想起他往日的恶作剧,真是哭笑不得,偏偏他长得可爱,又会卖乖卖巧,连洛一都经常被他哄得团团转呢!
她笑道:“别难过了,嘴巴也别嘟着了,赶紧笑一笑,等会看到你小叔叔,我帮你讨回公道哈!”她揉了揉他的小脸蛋。
洛非小少爷很喜欢慕清染这位小婶子,哪怕是被她揉着脸,都觉得舒服异常,赶紧咧着嘴,扯出个小笑容出来,眼角的余光瞪了瞪洛一,唯恐他会笑话他。
洛一却在这时蓦地停住了脚步,他拱手行了个礼,“南疆祭司大人。”
他用的是在普通不过的礼,但能得他的行礼,显然对方并不是普通人物。
慕清染听得“南疆”二字,耳朵扑棱了下,心中一惊,忙抬头望去。
明明是如同朱砂般红彤彤的天际,却因为他骤然的出现而显得寂寥冷清了起来。
素白胜雪的长袍,随风微动,如墨的青丝以玉冠竖起,披泄而下,秀美绝伦的脸晶莹剔透,如那露珠般通透,沉沉浅色的眸子里满是天山不化的积雪,就好似他额头勒着的碧色宝石,淡漠至极,无欲无求,而那眼角眉梢俱是身居高位的傲然矜贵。
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光是站在那里,就高傲清贵尽显,让人不得不臣服其下。
光是看这人一眼,就感觉这人好似天上的谪仙下凡,周身都是不容人亵渎的圣洁,弥漫的贵气与疏寒足以让所有人都止步不前。
慕清染觉得这人总是能在一次次的遇见中都让人印象深刻,不过是见过这人两面,她却好似熟悉他到了骨子里。
但对上那人寡淡漠然的眸子时,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稍稍抿了抿唇,她却还是挺直了背脊,没再深究他眼底的东西,只是略略移开了视线,行了个淑女之礼,淡淡道:“您好。”
对于南疆来的贺寿使者,她还是不得不行礼的。哪怕此人曾经跟洛北辰与她有过不愉快!
洛非眨巴着圆溜溜的黑眼珠,却没如往日般闹腾,只静静地看着宿微,见他望来,他甚至还忍不住把身子躲在了慕清染的身后,这对于以往的洛非小少爷而言,绝对是个黑历史。
但现在,洛非小少爷只觉得慕清染身后会更安全一些。
宿微脚步稳当,甚至是隐隐连脚步声都难以听见,一袭祭司雪袍上绣着精致的花朵,以及衣襟处那微微泛蓝的明月,在他行走间,好似有了生命般,灿灿生辉。
他缓缓停下了脚步,却并不是停在洛一面前,而是慕清染眼前,长发被晚风吹起,宽大的袍袖在风中扬起优美的弧度。
慕清染一惊,不知他何意,略略抬眸,惊讶道:“您……”她蓦地住了嘴,只因为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犹如最浩瀚的星辰,能包容一切,让人忍不住深陷其中。
但饶是如此,那里面的冰冷却不曾减少分毫。
晚风带来的莫名花香拂过她柔嫩的脸颊,慕清染的思路有片刻的凝滞空白,朦胧间,好似看到了漫天纷飞的鲜花。
宿微的手指在袖中比出繁复的结印,前后不过两个呼吸间,随着一声低低的结字,慕清染猛地回过神来。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本能却告诉她很危险,她忍不住退后了两步,面色微微泛白,抓着洛非的手指都隐隐颤抖了两下。
“您、您做了什么?”
宿微抬手,如雪的手指按在了那抹碧色宝石上,他的手指极美,可以说比任何女子都美,美得那指尖似是都因此而隐隐泛着淡淡的光芒。
洛一见慕清染面色不对,忙走上前来,护住慕清染,转而面色不善地望向宿微,“祭司大人,您对我们定国将军府的未来少夫人做了什么?”
他特地点出了慕清染的身份,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宿微抬眸看了眼天边以及若隐若现的明月,又见如同母兽护犊的洛一,他缓缓开口,说道:“傍晚时分,暧日明月同现,正是逢魔之时。”
他的声音犹如水晶相撞时的清脆响声,极为悦耳,却在这时沾染上了几分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他扫了眼眸色沉沉的慕清染,一手背在身后,又见洛非闪闪躲躲的恐惧眼神,瞳孔微微眯了眯,他这才转回视线,冷冷淡淡地道:“告之沧尘,属于我的东西,来日我会亲自来讨。而今,先行搁在他处。”
说罢,他便先行迤逦而去。
他就如月光般清冷,他一离开,方才凝滞的空气似乎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慕清染想不透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转而看向面色严肃的洛一,“这人,是怎么回事?他和北辰,似乎认识。”
洛一跟随洛北辰许久,许多秘辛自是知道。闻言,他眸子微微一凝,抿了抿薄唇,只低声道:“您、您且记住一句话,离宿微远些。他,”他似是抑制住所有的恐惧,哑着嗓子道,“太危险了。”
“方才他有没有对您如何?南疆最神秘的不只是蛊毒,还有拜月教的秘术,若是、若是您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洛一急声问道。
虽然刚才时间很短,但却足够宿微那样力量强大的祭司做很多事了。而且,方才慕清染的呼喊,让他在意了起来。
“秘术?”慕清染一愣,“那是什么?”
她前世久居京都,养在闺阁之中,虽然听说了南疆的神秘莫测,倒是不曾听过什么秘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而那南疆的秘术以月光为尊,听说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能,极为可怕。”洛一低声道。
这也是为何南疆不过弹丸之地,却能在三国之间的弹丸之地生存百年,却不会被吞没的原因之一。
南疆太过神秘,神秘得让人不能去深究。因为以往无论派多少人去南疆,都会消弭无踪,唯独洛北辰能安然而退。因此,南疆越发地让人想去一探究竟,却无从下手。
而洛北辰哪怕是安全归来,却绝口不提南疆之事。
洛北辰的成名可不仅仅只是因为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更让人讳忌的是,他竟然能在十五岁那年入南疆而归。
慕清染一惊,“如此能耐,那岂不是无敌了。”恐怕是连三国都不足以抵挡,为何却能够如此安然地存活,不引人忌讳。
她骤然想起了孙姨娘,她打听来的消息,就是说她也是南疆来的。若是如此,那岂不是极为危险。
洛一摇摇头,在前领路,说道:“少将军曾经说,天下万物相生相克,好比毒蛇出没之地,七步之内必然有解毒神药。南疆不会有逆天之能,必然是要按照万物之道而存。少将军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能从南疆之中安然归来之人,或许也就只有他知道其中之法了。您若是好奇,可向少将军询问一二。”
他方才也没想到一路走来,竟然能遇到宿微。听说这南疆祭司自来了贺寿后,就一直在行宫里不曾出门。现在骤然出现,倒是让他吓了一跳。
特别是,当时宿微的那句话,让洛一十分的在意。他总觉得,那其中意味,太过危险了。
慕清染蹙了蹙眉头,就感觉洛非拉了拉她,这一路而来,洛非都出乎意料的安静,让她一时都忘记了他。
她忙低头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怎么了?可是走累了?”这一路走来,也不算近,洛非年纪还小,难免就累了。偏偏他执拗着,不肯让人抱。
洛非咬了咬唇,抬头望了望慕清染,低声道:“你——你不要靠近刚才那个美人叔叔……他,他好可怕的,身上都是……”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慕清染俯身抱起他,这次洛非倒是不抗拒了,只紧紧地依偎在她怀里,闭紧了眸子,却似乎还能看到当时宿微身上的东西,让他害怕至极。
“怎么了?”慕清染一怔。
洛非侧头埋在她颈侧,闷闷道:“刚刚靠近小婶子时,那个人身上都是光,我看到了他身后跟着很可怕的东西……我,我害怕,不要说了……”他却觉得越说越害怕,忍不住扭了扭身子。
恐惧让他忘记告诉慕清染,他当时看到一束光芒射入了慕清染的眉尖。
慕清染感觉手下的身子颤了颤,忙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好,别怕,咱们不说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你小叔叔了,有小叔叔保护,别人都不能伤害咱们的小非了哈!”
都说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能够看见世间所有不纯净的东西。那么,方才洛非到底看见了什么,这才让这个素来胆大的孩子,这般恐惧?
祭司宿微到底是什么人?方才的话,又到底是何意思?
若是祭司宿微当真有洛一所说的神威,那么为何当年会屈居三殿下沧离之下,为他出谋划策夺取皇位?若是为了沧月皇位,虽然让席亚娜给沧离做了妃子,为何没有任何举动?沧离也不是个好傀儡,他为何不挑选太子,而偏偏选了沧离呢?
慕清染只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出乎了她的意料,现在所有的疑惑更是扭成了一团麻线,理都理不清。
先是慕容凌所代表的昆仑血魔教,之后是西月皇族,如今再是南疆祭司宿微,洛北辰,或者说是沧尘,他曾经到底做过什么?这些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她总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奇怪了。明明彼此间没有任何的牵连,却让她总觉得很违和。
慕清染只觉得头疼不已,她觉得,她或许应该挑选个机会向洛北辰问上一问。
帐篷区离行宫不远,而这行宫周围虽然年年修葺,但这道路显然不好走,稍显偏僻的地方难免有些杂草丛生,一路走来,慕清染抱着肉团子的洛非,难免有些磕磕碰碰。
“少将军在那!”洛一语气一喜,忙加快了步伐。
“北辰。”慕清染闻言,心中欢喜,也忙跟了上去,但这天色将黑,帐篷区的火柱不曾全部点起,慕清染虽然仔细小心,却还是不小心踩中了凸起的石块,被绊得一个趔趄,她忙揽住了怀里的小人儿,急转着侧过身子,想以自己为垫子,免得洛非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