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和张敏好不容易从河对岸返了回来。刚才,他们眼睛短短一瞬的相逢碰出的火花,依旧在彼此心里燃烧着,温暖着,澎湃着。
聪明的小魏看出他们之间微妙的细节。为了不妨碍他们交流,借口鞋子坏了跑回了家,让李然觉得很难为情。
然而,他们皆是有所经历的青年人,即便明知对方心里怎么想,有些事,还是认为装作不知的好,大家相处更方便些。
心情最复杂的是张敏,尽管两三年来他过的是标准的单身生活,毕竟有一位名不符实的妻子在法律的名册上高高悬挂。冒然的表达情绪对李然不仅不尊重,也是对感情的一种亵渎。
张敏有意将心中的温存撇开。“没想到晋南有这样好的地方,在以前的设想中,晋南是满眼的黄土和贫瘠的丘陵。当年我爷爷常给我们讲中条山的故事,只可惜那时年龄小,不太懂事,有些话没有细细品味。”
李然比张敏更快恢复了正常,她觉得与他的感情像天上悠悠的云朵,有,也是浮光掠影。“哦,上次在黄河边,听你说对中条山战役感兴趣,为什么?那可是一场以中国军人惨败而告终的战役。”
“是,是那一代军人不堪回首的回忆,令爷爷终生难安。我的老家据他老人家讲就在中条山中,小时候跟我讲的最多的也是他当年在中条山的密林里和日本人打仗的故事。可惜那时的中央军步调不一,上层军官指挥不力,各部队之间无法有效配合。”
“都是些什么故事,可以讲给我听吗?”李然对此很感兴趣。
有一次,我爷爷带领的一个连,200多人在这中条山南麓的密林中与日本人的大部队相遇,仗打到了深夜,他们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日本人的火力极为凶猛,武器好得多。后来他的部下被彻底打散。并被一个个歼灭。在激战中,他受了伤。晕倒在灌木丛中,醒来后,方知自己的部队几乎覆没。他在茂密的灌木中,看见日本人个个端着冲锋枪,很多手中还带着手电筒,把他的一些部下从山洞中赶出来,用绳子串在一起带走了。你信吗,他后来讲他发现在这批俘虏中还夹着一个六七岁样子的小孩……”
“小孩?”李然万分惊讶,“世上难道真会有这么巧的事?”
“哦,什么?你说什么巧了?”张敏纳闷。
李然讲起了她父亲的故事。“小时候,很爱听爸爸讲故事,有一次,他实在找不到新故事,就给我讲了一段他小时候的亲身经历:
那年,他六七岁的样子,应该是41年,有一天,他在村外的小河边玩耍,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枪声大作,他害怕极了,知道是中央军和日本人打起来了。他担心日本人马上打到村子里,因而不敢回家,一个人顺着我们身边的这条小河跑了起来。路上,他看到许多亡去的士兵;枪支横七竖八扔的到处是。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听不到枪声,才感到很累。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歇息。
这才发现,周围没有人迹的山林黑压压的鬼影一样诡秘,恐惧再一次将他淹没。就在他失魂落魄的时候,隐约听林子中有人说话。侧耳细听,竟能听懂一些,所以知道是中央军,是自己国家的部队,于是他大着胆爬了上去。
半山腰中有一块相对平坦的空阔地,士兵们把他们附近的一些灌木砍掉,安顿下负伤不久的伤员。伤员们在痛苦地呻吟,那凄惨的叫声使人不寒而悚。
空阔地紧挨着一个悬崖,悬崖的底部有一个山洞。
几个士兵正在烧烤一块什么肉吃,烤肉的香味不绝如缕地从冒着黑烟的火苗上飘来,刺激着的父亲胃——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强烈的食欲使他胆大起来,他走到之中一位用木棍挑着肉的士兵身边坐下,怯生生地望着那块被烤得黑乎乎的香物。
那位士兵吃惊地瞅了一眼身边这个似是从天而降的孩子,也看到了他那双渴望的眼神。
‘叫什么名字?’挑肉的大个子士兵问他。听口音是本地人。
父亲没有回答。那个士兵也不在乎他回答不回答,从手中正在烧烤的黑糊糊的东西上拽下一块给了小孩。
一些刚打完仗的士兵,嘴里边吃喝着东西,边用脏话骂日本人。他们个个非常疲惫,面容沮丧。最可怜的是那些受伤的士兵,他们痛苦地呻唤着,撂在一旁无人问津。
父亲手中的肉还没吃完,突然,周围枪声四起。身边几个士兵惨叫着相继倒在血泊之中。很多士兵已顾不上找枪,仓皇向悬崖下的山洞逃去。刚给了父亲一块肉吃的大个子士兵似乎料到无力回天,仓猝之时拉起父亲也向山洞跑去。
很快,日本人包围了那个洞口,用机枪向里面扫射。大个子士兵用身体护卫住陌生的小孩。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了雨点般的子弹,他胸前的那个小孩子分明感受到他的身体被外力震慑得抖动了多次,一股股热乎乎带着腥味的液体从他身体上奔涌而出,喷溅得父亲满身都是,搂着自己的一双强有力的的臂膀随之变得僵硬,但他依然坚持着,直到疯狂的扫射停下来,才僵硬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