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大朝之后,虽然还有二皇子韶亓萱的几个门客私下上书劝谏承元帝改变主意的,但当廷请命这种事却是没有了的。
韶亓萱这些日子的火气自是不用提。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却被承元帝三言两语压后了,这么多日子来的机关算尽,算是白费了!他自然心中不痛快,便有一位门客,大着胆子上前道:“那日,在殿上大胆首倡殿下晋位亲王爵的温郎君,他素来在襄京城中有美名,不知殿下可降服了他?”
韶亓萱翘了翘嘴角,得意道:“温琅倒是挺上道,我原先也只是一试,只是在大朝前遇到他时稍许提了一句,没成想他竟一口应下,还当日就在廷上提出来了!”
门客蹙了蹙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对面韶亓萱已一拍大腿,道:“对了,明日我便专程请他赴宴,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他说做便做,翌日下朝后便寻上温琅,亲口提出了邀约。
只是待他说完,温琅却一副吃惊迷茫的模样道:“二殿下何以这么客气,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如何可以当殿下一个谢字?”
韶亓萱只当他自谦,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来,看着附近还有其他下朝的官员陆陆续续经过,便压低了声音道:“话是如此,但若不是应了我的请托,三郎也不至于冒着被父皇责骂的风险为我说话不是?”
温琅正色道:“二殿下这话言重了。下官身为礼部官员,本就有职责上谏此事。殿下既已满三十,亲王之爵本该是殿下应得的,说起来却是礼部众位官员的失职。”
他并未像韶亓萱似的压低了声音,此刻这义正言辞的一段回答倒传进了来往诸人的耳中,听得人心中一动。
韶亓萱愣了愣,而后又急急笑了笑道:“三郎言重才是。说到底,三郎终究是为我请命了。”
温琅神色一凛,徒然肃了脸色,淡淡道:“二殿下怎可如此出言?殿上请命,于温某而言只是行礼法之事,而非存心偏袒殿下。温某所为,自然是为礼法,为我大周朝的规矩,哪里是为殿下?”
这番铁骨铮铮的话语的反问,听得周围还未散去的大臣们暗暗点头。而韶亓萱,却先是傻了眼,而后便是勃然大怒。
正要上前给他点颜色看看,后头因不放心跟过来的门客赶紧一把抓住他,笑眯眯地道:“温郎君说的是。只是温郎君,你可有想过三殿下可与二殿下同岁。你若那日一同为三殿下请命了,咱们殿下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你是在向他示好哩。况且,那日你只提二殿下却不提三殿下,若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温郎君你看不起三殿下哩。”
门客姓杜,脑袋比韶亓萱正常多了,自然知晓万分不能叫韶亓萱在这里同一个臣子闹起来的——尤其这个臣子还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明确拒绝了韶亓萱的拉拢。
而且,不光不能叫韶亓萱闹出来,还得尽量叫温琅背下黑名声来,否则经此一事,韶亓萱会成了个鲁莽易怒的皇子——即使好多人都已清楚韶亓萱的性子,但知道和亲眼所见是两回事;而他温琅,倒成了正直守礼、不为权势所屈的正人君子。
温琅面上露出一个惶恐和歉疚的笑容,温声道:“那日确是下官鲁莽。本是大朝前下官与殿下撞见,只听殿下提了几句,下官惶恐之下竟只记得殿下的请托倒忘了三殿下其实与殿下同岁,竟丝毫没有提及三殿下。那日下官归家后,家祖父亦以为那日下官委实思虑不周,已惩戒过下官了。前些日子,下官遇到三殿下时也已致歉,三殿下大人有大量,并不与下官计较。”
说得好像三殿下有别的选择似的?
杜姓门客面色难看,没想到这个温琅如此难缠,竟回答得滴水不漏。
先道明原因,又提及祖父的惩罚,还有三殿下的谅解,叫人再无指摘之地。
再有,若说经过先前那番话,也许还有人觉得他言语锐利老辣,甚至还会种下假仁假义的疑心——这些特质出现在一个二十多岁、入了官场还没几年的年轻人身上,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那么,现在这番根本是在表明自己道行还不够,做事易冲动的话语,显然弥补了一切!这会叫他拥有了符合他这个年纪会有的瑕疵,一下子变得无害起来,成了一个有缺点、但也有胆量和心性的可以深交的后辈!
杜姓门客心中暗惊,这样的人,他最好是如自己表现的那般不偏不倚;否则若是为某个皇子尽心尽力地谋划起来,那可真是个□□烦!
他忽地敛笑,对温琅淡淡道:“不提当日,只说眼下的话,温郎君可觉今日是值得的?”
温琅还是那副温文无害的模样,犹豫了会儿,深深朝韶亓萱一揖道:“请二殿下恕罪。”
韶亓萱气得发抖,只是杜姓门客将他抓得死紧,他自己也抓住了一丝最后的清名,最后咬咬牙,甩袖走了,扔下一句话:“咱们走着瞧!”
这一幕之后,温琅刚正不阿的清名算是传遍了襄京城上下,风头一时无两。
甚至连身在大兴宫的承元帝也有所耳闻。
承元帝在明光殿偏殿的书房里练了会儿字,放下湖笔之后负手立了会儿,转头对冯立人道:“你说,他是真的一腔热血、正气浩荡?还是惺惺作态、表里不一?”
冯立人眼角的余光看着承元帝方才写下遒劲有力的“忠”、“奸”二字,笑着回道:“是金玉还是败絮,时间总会证明一切的。陛下慢慢看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