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对领导决策的严重不满,我采取消极抗工的战略方针。反正“年度优秀员工”我是角逐不上了,或者说连提名都已无望。想到那五千奖金即将落入某人口袋,我的心跟老鼠啃似的难受。希望不复存在,努力就是徒劳。我的前任退休前和我喝了一顿,掏心掏肺地传给我职场秘籍:能拖的事情往后拖,能推的工作往外推;指导思想是不求有功,但愿无过;职场大忌是逞匹夫之勇。当时我刚踏入社会,血气方刚,私下认为他的言论甚是反动。现在想想,还真就那么回事,职场如战场,冲在前面的往往死得最快。在此理论指导下,我连本职工作也懈怠不干,本应15号前做完的账目,23号还没动工。
受我影响,陆玲也懒散了不少,上班无所事事,还不时迟到早退。有时候会装模做样知会我一声,更多时候自由安排。我还不能说她的不是,我说一句她敢顶三句。她只要说“你不也是这样吗”,就把我的音道堵得死死的。有一次我说了句“别没大没小的”。她说:“你的大小我知道。”把我羞得汗毛竖直,无言以对。
我正给陆玲打电话,客客气气问她怎么没来上班,肖旺财没有敲门就进来,他走路的样子像一头肥头大耳的猪,步履沉重,掷地有声。我挂了电话,瞟他一眼,问他:“不知肖副总大驾光临,有何指教?”肖旺财跟我打官腔,像个村干部,没有级别又老拿自己当领导,说话阴阳怪气,天生就是挨揍的主。他说:“月底了,外面几笔账你要负责收一收。”我没生好气,说收账的事是业务科负责的,你不能拿炊事班当主攻部队使啊。肖旺财冷笑一声,“林科长不要着急嘛,财务科负责把钱收了,顺便把账做了,制度规范,程序很合理嘛。”很显然,肖旺财又给我摆了一道。我心里窝火,说话也不大好听:“要这么说的话,肖副总你干脆坐在马桶上吃饭,顺便排泄了,省时省心。”肖旺财脸上那块大肥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你怎么说话的?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藐视组织的决定。这是很严重的思想问题。”我一听就想笑,嬉皮笑脸对他说:“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肖副总你那肚子都能停航母了,不至于因为一个玩笑生气吧?”肖旺财不知如何回答,咬牙切齿摔下两份合同,拂袖而去。
一会儿,苏非顶着被雷劈过的大爆炸头,扭着两团摇摇欲坠的臀肉过来找我,劈头盖脸把我训了一顿,说财务科负责要账是公司新规定,对公司的规定你只能服从。我刚想解释几句,嘴还没张开,她又补了一句,“你要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让贤。”说完扭头走人。她走路的样子可真难看,像只刚下完蛋的母鸭。
我高中教政治的林老师在课堂上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女人统治一团糟”。多年以后我终于体会到林老师的无奈,我突然想给他打电话,告诉他那个顽皮的林丰同学今天和他心有灵犀了。我拿起那两份合同看一下,心凉半截。杨易在岗时,负责业务一科,他曾对我说过两家公司的老板,一个是方圆商贸的段子杰,一个是大都科技的朱建设,两个都是老赖,特别是段子杰,彻头彻尾的老滑头,借钱时装孙子,钱拿到后就像大爷,一去找他要钱他就叫苦连天,大谈生意难做,不时以上吊相危胁。谈合作时我在场,他们可都牛气冲天,声称年回报率高达20%;借到钱后,对我们公司爱搭不理。两年过去了,一分利润没支付,连本金也推三阻四不归还。业务二科刘东科长去要钱还倒贴了两斤茶叶,回到公司把那两个赖皮的祖宗十八代都操遍了,和他们沾点亲戚关系的女人一个都没放过。
让我去要钱,肖旺财出的这招一石二鸟:就算我求爷爷告奶奶要到钱,他会邀功说他的点子一步到位;如果我要不到钱,那就抵毁我能力不行,让苏非把我撤,安置他的亲信掌权,以后他报销费用没人审他发票,半壁江山就姓肖了。我硬着头皮给段子杰打手机,他直接按掉;给朱建设打电话,我刚说了我是谁,他吼了一声“打错了”挂了电话,我再打他干脆就不接了。我把话筒重重摔到话机上,抓起合同,开车直接上大都科技。
前台接待员微笑着问我找谁。我火气很旺盛,见谁都像欠我钱。我绷着脸指使她去叫朱建设出来。那满脸雀斑的姑娘问我是谁?我说这是你该问的吗?她让我在前台稍等片刻,我横了她一眼,推门进去直奔总经办。朱建设正翘着二郎腿抽着烟,打着电话,好不自在。看我贸然闯进,收紧笑容,挂了电话,脸拉得比兰州拉面都长。
我刚说明来意,朱建议就哀嚎连天,苦大仇深似的说了一通废话。我很艰难地插了一句,“职责所在,还望朱总体谅。”朱建设突然又转了话题,说国企是亲娘生的,合资公司是后娘养的,私企是捡来的,亲娘不疼后娘不爱,日子难过。中心思想就是生意难做,言下之意就是没钱。我觉得他是胡搅蛮缠,我说我就认一个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朱建设双手一摊,“那也得我有钱还啊!”我说那就只能在朱总办公室借宿,等你筹钱了。来的路上我想好了,不管使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要把两笔账要到,让肖旺财的阴谋破败。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脸不过是一张皮,烧毁了切片屁股肉也能补上,谁不要脸,我就比他更不要脸。
朱建设干咳几声,“我这办公室也没个吃的,要不我派人去买几袋方便面回来?”我心里暗揪了一下,还真是小看了朱赖皮,****的比传说中的龌龊。形势逼人,我无路可退,只能照戏唱下去了。我说顺便买床被子回来吧。
朱建议甩下我跑出去,直到公司的人都下班走了,他也没再回来。期间我给他打了数个电话,他都拒接了。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我饿坏了,翻箱倒柜也没找到吃的,倒是从键盘底下翻出两个避孕套。这个社会真有趣,有些人口口声声说饭都吃不上,却从不委屈了他家老二。我怀疑下午给朱赖皮打电话的时候,有个女人就躲在他办公桌下,正给他做前列腺保健呢。
我拿出手机,现场拍照存底,有必要的时候,我想把相片洗出来寄给他老婆,她应该不会告诉我,她和朱赖皮有办公室恋结,喜欢在办公桌或沙发上玩点另类的。
我又给朱赖皮又打了几个电话,他还是不接。我用彩信把照片发给他。过了约两分钟,朱赖皮给我回电话,我刚一接听,他就质问我为什么乱动他的私人物品。一听他着急了,我心情很好,坐在他的大办公椅上,把腿放到办公桌上,来回晃动,感觉不错。我还点了支烟,才慢吞吞对他说:“您别着急啊,我在你办公室住下是经您同意的。”朱赖皮说:“别以为玩点小花样就能让我掏钱,老朱我纵横商场几十年,什么世面没见过。就凭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敢跟我叫板?有本事上法院告我去,法院判我该还多少我就还多少。”果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被他气坏了,拍着桌子问他,“欠钱还有理了?”忍不住骂了一句,“我X你妈。”朱赖皮冷哼一声,“小子,我老妈都快八十了。你真想要,我叫前台的小叶回去陪你玩……”我说那种满脸麻子的母狗你自己留着用吧。
华灯初上,长青的夜晚依旧迷人而妩媚。在这个城市生活二十几年,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好陌生。坐在大都科技公司楼下台阶上,我像刚从异地流浪过来的乞丐,被匆匆而过的路人完全忽视。我有种想哭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前所未有的委屈,活了这把岁数,何尝受过这种鸟气。或者朱赖皮说得对,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不过是空气中飘浮的尘埃,一阵风轻易就会让我消失无影无踪。
陆玲打电话问我钱要到了吗?我说要到两个避孕套。陆玲在电话那头咯咯笑。我挂了她的电话。我悲伤的感觉只有陈露能感受到。说起陈露,我更难受了,她一定在家等我,如果我没回去,她只会吃袋方便面。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埃,我想回家。陆玲又给我打电话,我犹豫一下,还是接了。她说你买张手机卡过来,我帮你要。我问她有什么办法。她说你过来再说。我将信将疑,但还是在路边的联通代售点买了张手机卡。老板问我要不要挑个吉祥号码。我专门挑了个尾数带“44”的,我还不信用上它我就会“逝世”。
来到陆玲的住所,我把电话卡给她。她摸了下我粗糙的脸庞,给我眨了个下右眼,找了把旧手机把卡装上,按了免提拨打朱赖皮的电话。朱赖皮接通电话,问了声谁啊?陆玲暖味十足地叫了声“朱哥”,还故意把尾音拉得很长,听得我鸡皮疙瘩排山倒海。陆玲嗲声嗲气地说:“怎么那么健忘呢,这才几天不见,你都不认得我是谁了呀。你让我好伤心啊。”说完还刻意吸了两下鼻气。
朱建设应该是脑袋缺氧,愣了几秒钟,才说想不起来。陆玲说:“想不起来不要紧,我明天去公司找你啊,你不能提起裤子拍拍屁股不认账啊。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好几个姐妹都想找你喝喝茶,要不联系几家报纸、电台的记者什么,把场面搞大点?怎么说你朱哥也是有面子的人,让我们姐妹也沾沾光不是。”朱建设急了,问说你到底是谁?陆玲说:“朱哥,您别急,要不我带着姐妹们上你家做客,见面不就认得出了吗?”
朱建设咽了口唾沫,我都听到喉结摩擦的声响了。我摸了下陆玲的脸蛋,投以赞许的眼神。陆玲给我抛了个媚眼,接着说:“那就这么说了,一会我们姐妹几个就过去。你在家等我们,对了,别说你不在,我们过去和你老婆见面,都是女人不好说话。唉,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先这样,妹妹我挂了,亲!”
朱建设嗫嗫地说等一下。他犹如战败的****将领,很快就缴械投降,这让我打心眼看不起他。如果他有点革命者的英雄气概,死杠着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多少还能挽回点面子。纵横商场几十年的老朱完败在一黄毛丫头手里,这让我情何以堪。就仗着这一仗的丰功伟绩,陆玲还不得骑在我头上尿尿,别的不说,就凭她说的“我表哥就是个打工的混口饭吃不容易你朱老板不能赶尽杀绝”,我这个表哥再不容易也得出点血,她眼馋的那个蔻驰女包,我再不掏钱买下就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