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儿,你来了。”一只手颤巍巍伸出,皮皱得一层覆一层,双眼混沌。
泫瑾枫止住脚步,离皇帝病榻距离三尺,不躬身不近前,但对身后竖着耳朵的燕公公道,“公公退下吧,我想陪父皇单独说会儿话。”
“先把大事办好。”皇帝招手,燕公公连忙上前将他扶坐起来,“我父子俩再好好聊。”
泫瑾枫其实已看到一旁磨墨蘸笔的拟旨官,本想打燕公公之后打他,心道皇帝到底是要改遗诏了,只不知他母妃的能耐这么大,要面子的父皇终于决意废太子。但他也不急,意料之外的事可能应付起来麻烦些,可意料之内的事还在掌握的。
“父皇需要儿臣办什么大事?儿臣不才,怕有负父皇所托,不如叫了太子和五哥来,大家一起……”
“枫儿,你果然如你母妃所说,长大了,懂事了。如此一来,朕也不会后悔今日之举。为了大荣社稷,为了泫氏江山,朕必须将帝位交给有能力之子。你胜你的几个兄弟太多,朕当初立盛儿为太子,却也是迫于无奈。如今你从北关归来,练成堂堂男子汉,朝中原本对你的偏见也淡去大半。朕这回病得不轻,正好趁此机会立下新诏,直接让位于你,朕当太上皇,太子自然废除,也不用找他的错处。”以这位不动脑子的皇帝而言,此法当然不是他想的,而是他的爱妃教授。
“父皇万万不可。”尽管有所准备,不过说实话,泫瑾枫心里为他母妃的高明手段暗喝彩。若是改立太子。势必遭到太子党羽的全力反弹,但直接让位给他,他就立刻成了皇帝,太子自然下台。太子党羽再闹腾,那就是反叛。他这个新帝可调兵遣将直接诛灭。
不知奇妃灌输了皇帝什么,皇帝说出一番道理,“枫儿,朕知你对兄弟友爱,尽管他人看你为眼中钉,其实你对太子或是帝位都淡然得很。和你母妃一样,是实心实意的人。你三哥遭咒害之时,你能以命相护,但你三哥若登了帝位,可会对你和你母妃好呢?这些年。朕对你们母子一直偏宠,宫里嫉妒你母妃的人不止一两个。朕不怕,因朕想着你母妃会成为皇太后,根本没有人能伤害她,只要她的儿子是皇帝。”
爱屋及乌,这个皇帝特别“及乌”得厉害,为了让他“心爱”的女人当上皇太后,才让这个女人的儿子当皇帝。让儿子当妈的护身符。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这对母子的关系已经实质性终结了。由儿子单方面的。所以,老妈指东,儿子一定往西,誓死不从。
“父皇多虑了,三哥重视兄弟之情,且他既比我年长。又是沉稳的性子,比起我来。更适合继承皇位。儿臣相信他对待我母妃也会十分尊重,更别说贤妃娘娘与我母妃情同姐妹了。儿臣最佩服父皇之处就在于后宫平宁。众妃齐心。正因这家和万事兴,父皇才能维持大荣繁盛。”唱戏不难,说谎不眨眼,可他耐心有限,“儿臣年纪尚轻,性子未定,请父皇慎重。”
不管泫瑾枫怎么说,皇帝不听,气吁吁道,“不必六儿谦让,朕的决心不会再改。”对旁边提起笔的官员道声拟旨,大致意思是,他这回的病颇沉重,需要长时间静养,无力继续治理大荣,而六皇子泫瑾枫才能出众,年轻有为,还拿到军功,是万民可信赖可依靠的明主,因此传位给六皇子,他为太上皇。
泫瑾枫看那张传位诏被盖玉玺,被卷起,被高举,然后送进燕公公手中,但神情不动,“父皇……”
皇帝却再也坐不住了,慢慢滑躺回龙床,无力挥手,“去宣……”
燕公公转身要走,但被泫瑾枫一把拉住,“燕公公别急,我来是探望父皇的病情,怎能拿了一份旨意就走?”向外传进御医。
御医小步快入,察言观色,望闻问切,对泫瑾枫点了点头。
泫瑾枫这才放开燕公公,随着御医来到殿外。
燕公公紧跟其后,听御医对泫瑾枫说着皇帝的病情。那些话,他都已经听厌了。不外是皇上的病无药可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他听到最后一句,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御医说,皇上熬不过今晚了。
燕公公虽是奇妃派在皇帝身边的,这些年下来,也不是一点感情没有。眼看主子活不过今晚,尽管已经安排好了六皇子继位,奇妃娘娘又一向重用他,他仍担心自己的明天。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燕公公心事很重啊。”泫瑾枫停在殿前台阶,阶下的长廊幽深,如张大嘴的怪兽。
燕公公吓一跳,随即讪笑,“六殿下眼利,奴才听御医说皇上……实在有些唏嘘,奴才跟皇上可不少年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燕公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泫瑾枫接住的,是燕公公心里想的,而非他嘴上说的。
燕公公又是一惊,暗道怪不得皇帝老赞六皇子聪明,撇开前些年的荒唐,如今看来确实能干不少,“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