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为,他的天命便是纵情山水之中,绘尽天下美景。直到遇到她之后,他才终于能够顺应心意承认,他想绘的,其实是他眼中无数个寻常的、不寻常的甚至于奇妙的世界。他也曾以为,他不屑于功名利禄,更不愿投身官场汲汲营营。但得未来舅兄当头棒喝,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佩服自家阿爷,也佩服那些个汇聚一堂的济世名臣。年少时闲游天下,他又何尝不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又何尝不曾快意恩仇劫富济贫?他又何尝不曾想过泱泱大唐能成大同世界?
“九娘所说的‘机遇’,确实很有意思。”他轻轻地笑出了声,眸光微转,不再迷茫散漫,而是锐利如刀刃:“她大概也很清楚,‘机遇’,既有善缘,也有恶缘罢。”所谓善缘,便是他遇到了她,领悟了他的绘画之道;便是他因她而结识了未来舅兄,得到他的启发与提醒。所谓恶缘,便是她再遇元十九,领悟了她的行善志向。而他,自然也少不了恶缘——许是最近顺遂了不少,他竟然将那个在暗中虎视眈眈的毒辣家伙暂时忘记了。
有善缘,必当珍之重之;有恶缘,必当斩之断之。
他不可能等到任人宰割之时,再后悔不迭。眼下,也该更冷静些,好好筹划一番了。他素来是睚眦必报之人,复仇也必定不是轻轻抬起缓缓放下,而是必须彻底将那人碾压成泥方可。如此阴狠毒辣之人,也是博陵崔氏之耻,就算是他清理门户罢。
窗外,报时的梆子声响了起来,远远有灯光闪烁,照亮了暗夜。
崔渊起身,步伐轻快地走出了书房,快步朝着正院内堂而去。既然一夜未眠,索性将阿爷阿兄都送出门去,再倒头睡下也不迟。而且,如今见到他们,多少也有些淡淡的愧疚之感。毕竟,若没有他们的放纵,他也不可能随心所欲那么些年。换了在旁人家,恐怕早便被逼着担起应负的责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