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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剑

衣带扬起风声,脚尖在雪地上飞快地点着,我就仿佛是这放银色世界里唯一的活物,被无边的死寂包围了。

一座又一座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爬过了多少座山,也不过是偶尔看到雪地里探头探脑的小动物,唰地又缩了回去,惊落树梢一层积雪,这是行程中唯一的乐趣所在了。

冷风飕飕,冻得我整个人全身冰凉,耳朵麻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眼睛盯着白皑皑的雪地,有些刺痛难当。

直到登上一个山峰我才停住了身形,一步步地走向山边绝壁处。

山风越发的大了,如刀刻斧凿的山壁悬崖一眼望不到底,冷风从崖下卷了上来,吹得衣衫猎猎地响。

我蹲下身体,手指轻轻擦去石头上浮着的雪,露出底下黑黝黝的石块,冰凉的石块上,一道道剑痕深入石中,仍可见昔日的惨烈。

我手指抚着那些剑痕,往昔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

那些惨烈的画面,那刀剑飞舞中四溅的血珠,那飞上我脸颊的热烫,那划破肌肤的疼痛,那撕开肉的裂声,挑断筋脉的崩开声,都在思绪中回归脑海。

犹记得,无数黑影追赶着我,我站在悬崖边,看着昔日的战友对我扬起手中的武器。

犹记得,一人面对十数柄光寒长剑时的淡笑,将心爱的人护在身后时的豪迈。我的笑声,震动山巅,也是这样的雪夜,无数枝头的雪被我的笑声震落,簌簌落满地。

也记得,无人敢敌的壮烈之后,那从身后刺来的匕首,切断了我右手的筋脉,我的剑脱手飞去,落下山崖。

近二十年的生涯,我从未信任过人,也从未有值得完全交心的人,更不曾交予爱恋不顾一切。

第一次,我第一次将自己的身后空门给了别人,我最信任,最爱的人,一个叫夏木槿的男人。

这个名字,在三年内我不敢想起,我怕心中的恨会让我没有勇气等待,我怕我报复的**会掩盖我的理智。

“木槿是温柔而忠贞的花,朝开夕败轮回着,只为绽放地更加艳丽。我每日在这里等待着日出日落,只盼偶尔能看到你的身影。”

轻缓的嗓音,暖的就像初春的朝阳,夜色中的笑容如冰剔透,月色也不及他眼中百分之一的温柔,“我选定了人,就绝不后悔,就如木槿花般坚持,永远为你而开放,守候千百年的轮回。”

闭上眼,那容颜如此清晰,那声音如此悦耳,就像清泉潺潺在山涧里叮咚,仿佛昨日仍在的缠绵缱绻。

手心,冰冷。

冰雪被我捏在手中,被手掌的温度融了,顺着指缝一滴一滴的流下,一如那夜我的血。

到最后,只有麻木。麻木的身体,麻木的心。

下意识地出手,将伤我的人摔了出去,可当力量爆发的刹那,看到那抹天青色时,依然忍不住地松了力量。

这是我第一次对伤我的人手下留情,也是第一次有人能从我手中活着逃走,看着他摔落雪地的身体,痛楚凝结在心口,窒息到难以呼吸。

背叛是最痛的伤,凌迟的不是身体,而是心;轻易地击碎你所用的信任,所有的感情,不需要武力,刹那击碎你所有的梦想所有的自信。

他拥有忠贞的名字,却以谎言来对待。

会恨,只因无法释怀,只因还有眷恋。我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我从不敢想,从不敢有半点涉及过往,但相同的景色冲入眼眶,一切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回来了。

捧起一柸雪,凑上脸颊,将自己的脸狠狠埋了进去。那冰冷,顺着衣领的缝隙钻了进去,湿了衣襟,粘在肌肤上,化成了水。

后来一拥而上的人,点破了我的气海穴,他们废了我的武功,却不给我一个痛快,因为背后还有一个要慢慢折磨我的人。

那一步步踏上前的金色身影在让我看清楚的同时,我情不自禁的笑了,我一个小小的蝼蚁,竟然惹动了如此高贵的人追踪而来,在这飞雪弥漫的夜晚劳动大驾,我该说荣幸之至吗?

那踩在我脸上的脚,就是这么将我的身体踏入雪堆里的,像碾死蝼蚁一般。

而事实上,那冷酷的笑容下,她的话正是如此,“记住,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赐予的,我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不管你有多大的成就与名气,我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起剑,戏弄般的点上我的手腕脚腕,一分一分地刺进去,慢慢搅动。

疼痛算什么,比不上我心头的恨;恨又算什么,不如刹那无法反抗时的不甘。

是啊,不甘,我以前从不曾体会的感受。

没有达不成的目的,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甚至往昔十几年无欲无求,唯一想要得到的就是那个男人,就是这唯一一次蠢动,毁了我所有的一切。

如果说夏木槿那一刀是惊诧和震撼超过了身体上的疼痛,她的一下下动作,才是真正的凌辱,折磨着我的心,折磨着我的身体;我清晰地听到自己筋脉被挑开、断裂、感受到热烫从身体里流出,染湿我的衣服,染红身下的白雪。

“他是我的男人,你这低贱的东西竟然妄图与我抢男人,简直异想天开。”每一说一句话,就落下一剑,狠厉的剑擦过骨头,留下清晰的咯吱声。

这算是死前做个明白鬼吗?告诉我为什么千里追杀她会亲自前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身后的一剑,因为我肖想了不该想的人,我挑战了她的尊严。

我没有再看夏木槿,因为他不值得我再看一眼。血流过多,让我的身体冰冷,筋脉断裂的抽搐让我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哆嗦着,唯有脑海中的神明,竟还是清醒着的。

我就像她手中的芒果肉,一刀刀纵横交错,不知道翻一下,会不会翻出漂亮的花粒?

显然,她并没有完全解气,一脚又一脚地踹上我的身体,力量大的让我一次又一次的飞起,落下,溅起雪花和血花,“最后,是你的脸,我非常好奇,你这面巾之下到底是一张什么样的脸,能够勾搭他跟你跑。”

她手中的剑从我的手腕间挪到了颈项下,慢慢挑着面巾。

宇文佩兰不会武功,她的动作没能勾起面巾,倒是一次次地划破了我的颈项肌肤,留下或深或浅的伤痕,面巾却只勾起了小小一角。

我无比地希望她失手,直接划破我的筋脉,让我死了爽快。

“我不会让你死。”她的声音暴戾狠毒,“知道什么是人彘吗?我会把你带回去,丢在大缸里,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的下场。”

背叛?我背叛了吗?

无论有与没有,都不值得争论了。

人,在冰雪中翻滚,那冷意侵入我的身体,将我的血都冻住了,当真是求死都不能了。

生不如死,大概说的就是我这样了。

我的身体重重地落在悬崖边,她步步紧逼,当她再度想要踏上的时候,我所处的冰面忽然露出了一丝裂痕。

“主上,不能去!”护卫尽职地拦住了她,而我用尽全身力气支起上半身,朝着悬崖滚落。

干脆的死,胜过被折磨,难得一个让我去死的机会,不把握好怎么行?

耳边呼呼的风声,眼前雪白的天地,我就这么坠落……坠落……

那犹如宿命束缚的面巾,终于在此刻,离开了我的脸,解脱了对我的桎梏。

至少在死前,我不再是那个不能见光的暗卫。

我输了,我认栽,只是她让我死,我就会死吗?

人贱有天收,我居然贱到老天都嫌弃。

这是我醒来后第一个想法,冰冷的雨打在脸上,打醒了我,却也不过是让我最后挣扎一两天而已。

筋脉尽断,无力动弹,除了望天,还是望天。

两国边境,千里绵延大山,常年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等上一百年都未必能等到一个人出现,指望人救我,不如指望这场寒雨把我冻死算了,或者……咬舌自尽?

老天看来生怕我自尽,于是迅速赐给了我一个人,一个从天而降的男人。

那流星坠地之势,那凛冽的风声,居然让我忘记阖上嘴巴,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坠下。

巨大的冲击力,从我的腰肋处蔓延开,心肺挤成了一团好悬从嘴巴里吐出来,肠子则差点从肚子里喷出来,肋骨尽断,不知道是不是全交叉在一起了。至今我仍怀疑,我胸前两粒小笼包的些许大小差距,是被他砸出来的。

“你别以为重量加速度,就能挤出东西,妄想!”这是我第二度陷入昏迷前唯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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