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回家
宇文智晨陷入昏迷,已是数日不醒了。
依照内宫传出的话是:宇文帝看到太女之位落定,又与“泽兰”达成友邦交好,甚至“泽兰”帝君亲自上门为太女祝贺,千里迢迢前来相见。帝王终于落下心中所有牵挂,才病倒的。
她确定不是被我气晕的吗?
不管怎么样,宇文智晨半死不活是真的,宫里宫外忙的乱糟糟的也是真的,没人管的我准备在离去前,完成木槿的心愿——陪他去探望他的爹娘。
没有华丽的轿乘,没有跟随的护卫,只有我和他,简简单单两个人,平凡的就像普通夫妻。
“这些够了吗?”我看着手里最普通不过的食盒,几色糕点平平常常。
“爹娘说这家的糕饼最好吃,只是太贵平日里吃不起,我就想着带一些回去。”温柔的声音里,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木槿出身宫廷乐师,乐坊中的乐师收入也少的可怜,从我当年认识他起,他就一直是节俭的。
我的手捏捏他的掌心,想要带给他力量,“不必担心,他们肯定会原谅你的。”
木槿默默地点了点头,可脚下还是有些不确定,有时候快上几步,有时候又慢慢踟蹰,他的心一直都在归心似箭和近乡情怯中徘徊,还是我拉着他一路走,否则他只怕还没到家门前,勇气就消失殆尽了。
到“白蔻”这几日,他其实一直都想回去的,却因为我而按捺下了心,如今到了门边,他却迟疑了。
普通的小屋,老旧的木板,算不上破败却也算不上是富裕,一圈篱笆围着的院子里,几只芦花老母鸡正刨着地,咕咕地叫着。
“看,应该还可以吧。”我指着院子里的鸡,“比你以前可好了不少呢。”
木槿咬着唇,“大约是木樨在支撑家里吧。”
他知道夏木樨的事,也为木樨的境况扼腕过,在他心中终究是因为自己而坑害了弟弟,总是有着歉疚之情。
木槿站在门前,不敢伸手,就连我抬起手腕想要叩门,都被他抓了下来。
于是两个木桩子站在那里,面对着两扇门板,发呆……最后,还是我把他拉到了一旁的角落你,“先看看吧,等你有勇气了再进去。”
正当我哄着木槿的时候,屋子里传出一阵杯盘摔落地的声音,稀里哗啦中,一个碟子甚至顺着里屋飞出,落到了院子里。
碟子上的东西也随着碟子的摔落而滚到了地上,很快沾染了尘土,又黑又黄。
是一只炖的酥烂的老母鸡,热气腾腾显然是才上桌就被摔了出来的,又肥又大,这么摔了还真是可惜。
之后,是更大的动静,不仅杯子碗碟,就连凳子都掀出来了两张,还有着尖锐的叫骂声,“我说要吃鸡,你们听不懂吗?”
“这,这是鸡啊,早上才杀的老母鸡。”老妇的声音带着哄劝,急匆匆的走出门外,看着地上被摔烂的鸡,无奈地叹了口气。
木槿的身体忽然颤了下,脚步往前迈了迈,终究还是没走出去。
老妇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鸡,“哎,可惜了,洗洗还是能吃的。”
“吃什么吃!”屋子里冲出一道人影,再度挥落那只鸡,狠狠地踏上两脚,将那鸡踩的稀烂,“这样的东西能吃吗?”
屋内又冲出一名老者,拉着那道发狂的身影,“木樨,是你说要吃鸡的,以前去买的你嫌弃不好,这次是家里养的,你还嫌弃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们的手艺,又怎么能和皇宫里的御厨相比?这是鸡吗,这鸡能吃吗?”男子发着狂,声嘶力竭地叫嚷着。
“木樨。”老妇哄劝着,“我们不是皇宫贵胄之家,没有御厨的手艺,也做不出那样的饭菜,你能将就吗?”
“我就将?”男子眉头倒竖,“我为什么要将就?”
他扬了扬发,身上华丽的锦袍与身边两名老人的朴素相比,那么刺眼的格格不入,“如果没有我,你们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这些年是谁供着你们的,现在我不过要吃只鸡而已。”
“木樨。”老妇语重心沉地说着,“现在的你,不是太女身边的红人,太女府邸中也没有你的名分,如今都回来了,就好好地过日子吧。”
“好好过日子?”夏木樨冷笑着,“我当然要好好地过日子,以我的姿容,你还怕没富贵人家要我?但是吃的不好,穿的不好,打扮不好,人家就会嫌弃我。”
“以色事人,能有几日好?”老者扯了扯他的衣衫,试图说服自己的儿子。
夏木樨狠狠地一推,把夏老爹推开几步,撞上了一旁的台阶,好悬摔倒,“现在我身边人可多了,好几位官家小姐约我游船,到时候你们还不是又要指望我,别在我面前啰嗦!”
老妇还想说什么,夏木樨眉头一立,大声地呵斥着,“如果没有我,你们哪来的钱看病,早不知死多少次了,要不是你们喝药花钱,我至于连个轿子都没有,轿夫都雇不起吗,出门走着去还要被人笑!”
他摔门而去,门板撞出巨大的声音,两名老者对望,哀叹着。
“还有一碗鸡汤,你喝了。”夏大娘对着她丈夫低声说着,“你身体不好,补补。”
“不要,你还要干活,你喝。”两个人互相推辞着。
夏木槿抱着我,手指紧紧掐着我的腰身,咬着唇一言不发。
“刚才没伤着吧?”夏大娘叹着气,“木樨心气高,脾气也大些,也不知道象你还是我。”
“木槿倒是随你我性格,只是骨子里也是傲气的。”夏老爹也同样一叹,“可惜父子情分太薄,木樨说他死了,我们竟然连他尸骨也没找到,不配为父啊。木槿容貌太美,不该投胎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希望这次能寻个富贵人家,不要再吃苦了。”
两人一边叹息着一边摇头,我看到木槿的眼中雾气渐渐飘起,泪水无声地滑落。
“你快去吃吧。”夏大娘扶着他,两个人朝着屋内走去。
我握紧木槿的手,带着他走向院门,正朝着门内走的两个人听到脚步身,狐疑地转身回看。
惊讶……
静默……
颤抖……
谁都没有说话,相顾无言,泪水却已无声流淌。
老者哑着嗓子,不敢相信地开口,“是木槿吗?”
他那茫然的表情,有些象是问自己,又有些象是问身边的老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的。
“是,是木槿。”老妇的声音已带了哽咽,“是我们的木槿回来了。”
她的话音才落,我身边的木槿已挣脱了我的手,快步上前,双膝跪倒,“爹、娘,木槿不孝。”
四只手同时搀扶着他,“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你活着比什么都好,比什么都好……”
两个人都说不出更多话,只是不断重复着,同样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我站在木槿身边,看着三个人抱头成一团,忍不住地开口,“木槿,带他们进屋去说话吧,别干站着。”
两位老人家看看我,眼中有着疑惑。
木槿看着我,牵上我的掌,“她是槿儿的妻。”
“爹、娘。”我顺着叫出口,“当年那个拐带木槿,让他吃苦受累险些被害死的人,就是我。”
我以为我会挨揍,毕竟带走了他们的儿子,却还没能照顾好木槿,让他们分隔四年不曾相见。
我也做好的挨揍的打算,真要是来上两拳两脚,我也不敢运功抵抗。
但是我什么都没等到,只看到两个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看了许久许久,连我这种惯常淡定的人,都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
在几乎把我看了最少有数百眼之后,他们才抽回了目光,夏老爹的手拍着木槿的手背,“她待你可好?”
木槿望着我,脸上是淡淡的喜悦,“好。”
两人脸上露出了轻松和开心,不住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他们是质朴的人家,没有过问家底,也不管我做什么,他们对我的要求只有一点,就是待木槿好不好。
说起这个好字,我是汗颜的。
我从未真正给过木槿安宁的生活,更遑论一个好字了。但是以后,我想我会做到的。
“进屋说,进屋说。”两人喜笑颜开,看着我的脸上是压制不住的开心。
“你们聊,我去倒水。”看着木槿自如地走向厨房,熟悉这屋中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我在屋外等他,他蹑手蹑脚地跑出来,再与我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