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卢子湛早就清楚,李长明此人可以策反,但此时被吴直方横插一脚,实在难免心生疑虑。吴直方虽然在信中陈说,其子惨遭伯颜毒害,已然辞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让他无法容忍,他这才醒悟蒙元并非他所忠的正统,他愿与天策府里应外合,共为苍生谋福祉。可这样的政客的话,有几人会信?更何况假使他想要说服李长明私下里通信岂不是更为方便,为何偏要将信送到天策府?要知道,如今天策府虽小有实力,也独有对外通信渠道,但正常的通信方式显然受到严密的控制,吴直方直接与天策府联络显然要远远比他联络李长明更为困难。
或者说,这一切都在吴直方的算计之中。
“假使他不横加干涉,我们也有八成把握说服李长明,此人身处归州虽看似长袖善舞游刃有余,但让一身有百里奚、子牙之才的大能者将全部的精明才看都耗费于人际关系之上,想来他心中已经郁郁多时。”吴直方来信时天陵以私聊频道同卢子湛如是说道。
“可如今他横插一脚,我们定然不会信任李长明,这道无妨,只怕我们若不将书信交给李长明他也会亲自提醒李长明,到时候我们两方都不得安宁。”
“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所以,我们当将书信交予李长明。”
按照施耐庵等人以及天陵的分析,道不同终不相为谋,这不过是吴直方光明正大的与天策府做的交易。吴直方并没有想要得到天策府的信任,他显然料定策反李长明是天策府接下来路上最容易最稳妥的一步棋,他横插一脚硬生生将本可能归顺于天策的能臣,变成他吴直方光明正大安插在天策府里的棋子。
再阴险不过了。
秦天陵偏不如他意。
卢子湛摇摇头,冲着李长明叹道:“李大人不必如此,虽天策府急需如您一般的大能者,却也不急于一时。吴先生在信中说了什么,在下心已知晓。世人皆知蒙元于您有伯乐之恩,否则您也不会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苦苦支撑。陷身于党派斗争之间,身处于达鲁花赤的胁迫之下,想来万分艰难。我天策府绝非趁人之危之辈,万分理解大人为人臣之心,明日在下依旧会前来,只望李先生能真心与我天策携手,给这天下一片安康乐土。”
他话里的意思竟似是说吴直方暗示李长明坚守归州城,李长明一愣下意识又扫了一眼信,而后他紧接着又注意到卢子湛换了称呼,只觉得心中熨帖,多年劳苦心酸终究被人读懂。但他同时也清楚的认识到另外一件事,如果他犹豫一日,没有个最终结果,那天策大军将立刻全他的忠义之情。
这人对自己的军队显然相当自信。
李长明立刻抬头道:“卢大帅无须等了,若能安顿好我家眷让他们且先随您出城,我愿留在城中几日,为您稳住达鲁花赤的兵力,协助您里应外合拿下归州。”
“多此一举,”清亮的女声从后屋的纱橱中响起:“若是家眷尽数撤离,侯爷如何能信任老爷,卢大帅且带我儿先行一步,妾身愿随老爷留在城中。”
“夫人不可!”
“有何不可,”那女声清清朗朗干净利落:“秦府主且能行军万里,征战沙场。妾身同为女流之身,不求做那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只求与夫君共同进退,有何不可!”
交出孩儿又留与他身边,李长明心知夫人这是为了自己得到天策府信任做打算,但他心中仍焦灼一片,他们少年夫妻相敬如宾,多年共患难相互扶持情谊笃深。如今得知妻子想要陪自己涉险,一时间又是感念又是急躁,一时间竟恨不能滚滚落下泪来。
卢子湛沉默片刻,终究朗声道:“卢某人钦佩夫人高义,也深信李先生大才,夫人若执意陪同先生岂不是让先生担忧。”
“卢将军有所不知,我夫妻二人同心同德,有我在他后方他才能安心,”李夫人说话声如金玉击鸣好不果断最后一句话却带了点少女似的娇俏和得意:“他安能离了我?”
卢子湛心有所想,难免触目伤怀若有所感,最终只轻叹道:“夫人和天陵很像。”
他这句话缱绻温柔,带着让人迷醉的三月微风和六月朝阳。李长明微微一愣,旋即想起这便是天策府主的闺名,一时间竟也不知是应上前一步提醒卢子湛不应在外随意直呼女子闺名,还是应当将那南征北战的女子的一切不合礼教等闲视之。
卢子湛注意到他的僵硬,也不戳穿,只笑着摇摇头:“既然如此说了,在下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等李先生好消息了。”
对付吴直方这一手棋的最好办法,不过是表现出信任。李长明无非是想求个明主,逃离过去处于夹缝中的状态,那他定然不愿再继续身处于天策和吴直方的夹缝之中。
吴直方在赌,秦天陵也在赌。
两军对垒,两项博弈,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