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立文给庞倩打电话,叫她周末安排一天,他带她去一趟上海。
“我给你介绍导师。”他说,“复试有面试,提前和导师沟通很重要。”
庞倩简直感动得要哭了,到了出发那一天,邹立文的车停在楼下,通过后视镜,他看到庞倩和一个年轻男人一起走来。
那个男人个子挺高,与那张青涩的大头贴相比,他看起来成熟了许多,邹立文的视线掠过了他双肩下的空衣袖,降下了车窗。
庞倩已经在他车外弯下腰,说:“领导,今天我带家属,没问题吧?”
邹立文无奈地摇头:“我能把你男朋友赶回楼上去么?”
“不能。”庞倩笑嘻嘻地拉开后车门,和顾铭夕并排坐下,说,“领导,给你们俩介绍一下,顾铭夕,我男朋友,邹立文,我的领导。”
“前领导。”邹立文启动了车子,补充道。
“不不不,以后还会是领导。”庞倩的嘴巴像抹了蜜,“领导,我可不想毕业就失业,以后还得您多关照呢。”
顾铭夕被她逗得笑起来,说:“邹先生,你好。”
“你好。”
邹立文觉得自己就像是专职司机,一路上,只听到后排的庞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顾铭夕偶尔会说两句,邹立文却是专心开车,一语不发。开了半小时,庞倩突然说:“哎呀,带了早饭都忘了吃了。”她拿出塑料袋,问邹立文,“领导,吃煎饼吗?我男朋友做的,可好吃了。”
邹立文:“不用,我吃过了。”
庞倩也不和他客气,取出煎饼就啃了起来,还喂顾铭夕吃了两个。
车厢里一股韭菜煎饼的味道,邹立文取下太阳镜戴上,对着庞倩,他向来没辙。
车子到了上海,邹立文直奔母校复旦大学位于邯郸路的本部,他联系了导师,带着庞倩去了导师的办公室,顾铭夕就一个人在楼下等他们。等了一会儿后,他开始对着这校园好奇,独自一人慢悠悠地逛了起来。
他走在日月东路上,经过了一幢幢教学楼,路边树木茂盛,有年轻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经过他身边。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特殊,却并没有表现惊讶,而是对着他微微地笑了起来。顾铭夕也对着他们微笑,他继续往前走,便看到了复旦的地标性建筑——142米高的光华楼。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日月的光辉,天天都照耀在这大地。
顾铭夕站在光华楼前,仰面看它,这是一幢年轻的建筑,但是在它面前,顾铭夕只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他突然很羡慕庞倩还有机会进这高等学府学习,成为这学校里的一份子。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和庞倩并肩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她告诉他,她想考上海的大学,顾铭夕笑着问她,有想念的学校吗?
她眼睛都亮了起来,说:“有啊!复旦啊!”
那时候的他们,多么年轻。
庞倩和邹立文从导师办公室出来时,给顾铭夕打电话,他说他在校训墙那里。
两个人过去找他,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庞倩感受着这学校陌生的校园风光和人文气息,心情也激动起来。
邹立文的表情却一直淡淡的,他双手插在西裤裤兜里,有一句没一句地提醒庞倩复试时要注意的事。路过篮球场,他突然停了下来,往球场上看了一会儿,才和庞倩一起往前走。
庞倩歪着头看看他,八卦地问:“领导,你是不是想到你念书时的女朋友了?”
邹立文瞥她一眼:“你好像一直都很关心我的情感问题。”
“冤枉啊!”庞倩很无辜,“嘉来那么多女同事都知道我是你的得意弟子,都来找我打听呢。”
邹立文笑了一下。
庞倩大着胆子问:“领导,您都36了,怎么还不找女朋友呀。”
“多事。”邹立文说,“你知道么,俞佳磊下个月要结婚了。”
庞倩瞪大眼:“真哒?你帮我对他说声恭喜,喜酒我就不去吃了。”
“我不一定去喝喜酒。”
“啊?为什么?俞佳磊说你和他可是十几年的好兄弟。”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只是不想碰到我的前女友。”
庞倩黑线了。
快要走到校训墙时,庞倩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特别的身影,她的眼睛里立刻就亮起了光,连着神情都柔和了下来。
邹立文在边上看着她,快速又低声地说:“庞倩,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看你和你男朋友合影时的事么,当时我就觉得,你最终会和他在一起。”
庞倩扭头,惊讶地看着他,邹立文从未笑得像此时这般温暖:“我前女友和我也是青梅竹马,但是我们,没有你们这么幸运。”
庞倩走到顾铭夕身边,他依旧在看那一堵墙。
墙上是校训: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
庞倩抱住了顾铭夕,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说:“大概就是说,人要广博地学习,有一个坚定的志向。要多问问题,又不能不切实际地空想,而是要从自身情况去考虑。”
她皱起眉:“好像很深奥的样子。”
“并不深奥。”顾铭夕笑道,“庞庞,我预祝你复试成功,当你成为这所学校的一份子,你所有的经历,就正好诠释了这校训的意义。”
三月底,庞倩顺利地通过了复试,心里悬了一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时间,她并没有放松,每天就是陪着顾铭夕进行文化课的补习。
戴老师为顾铭夕联系了一所高复学校,庞倩毅然决然地全天陪读,庞水生接到了女儿的指令,找木匠再做一张特殊的课桌,搬去高复学校的教室,庞倩和顾铭夕又一次光荣地成为了“高考生”。
最后的几个月,顾铭夕就是大量大量地做题。这一次不需要他考600多分,事实上大概400多分就能够线,但是他觉得自己身体残疾,分数考得高一点也许会更保险,所以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超过500分。
庞倩陪着他上课,陪着他做题,陪着他考试,陪着他吃饭、喝水、上厕所。高复班的学生彼此间少有交流,庞倩和顾铭夕就坐在教室最后,一点儿也不去打扰别人。
天气渐渐热起来,他们所在的角落吹不到电扇,庞倩就拿一把扇子,从早到晚地给顾铭夕扇风。
课间休息时,她会强迫顾铭夕停下来,把他的腿架在自己腿上,为他按摩,或者站在他身后,帮他捏肩。
她还会用保温瓶把点心带到学校,绿豆汤、银耳羹、八宝粥……教室角落里偶尔传来的香气简直叫其他饥肠辘辘啃饼干的学生崩溃。
高复学校有晚自习,顾铭夕有时候很心疼庞倩一整天都陪他在学校里,想劝她回去休息,但是庞倩不答应,说:“我还嫌时间不够长呢,你知道我有多怀念这样和你一起坐在教室里的时光么。顾铭夕,还有一个多月,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努力!”
他们是这所高复学校里最特别的学生,一对大龄情侣,男人残疾,女人陪读,他们每天一起肩并肩地来到学校,全天形影不离,晚上9点半,又一起疲惫地离开学校,开车回家。
几个月里,顾铭夕被海洋一般的习题淹没,被早已生疏的英语、数学、理化折磨得够呛,对他来说,最好的安慰便是晚上能与庞倩一起“做功课”。
可是有时候,等他洗完澡,兴冲冲地回到主卧,会发现庞倩已经累得睡着了。
她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床上,顾铭夕在她身边坐下,低头凝视着她的脸庞。
在这样静谧的时刻,他的心不再躁动不安,而是变得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温暖。他抬头环视房间,浅米黄色的墙漆,红棕色的地板,白色的家具,柔和的台灯灯光……电视机还开着,里面在放2012年欧洲杯前瞻节目,电视柜上摆着几个相框,里面都是他和庞倩的合影,边上还有一些薯片、蜜饯,都是庞倩看电视时爱吃的东西。
梳妆台上堆满了庞倩的化妆品和护肤品,仿佛在宣告一个女主人的存在。
房间有飘窗,飘窗窗台上铺着一块白色的羊毛垫,上面搁着几个大花抱枕,冬天里阳光暖和时,庞倩时常和顾铭夕坐在窗台上晒太阳,一起听歌,一起看书,一起喝一杯香喷喷的咖啡。
一次又一次地从心里感到喜悦,这是他与她的家。
他悄无声息地上了床,脚趾夹着遥控器关了电视机,关台灯前,他亲吻了庞倩的脸颊,说:“庞庞,晚安。”
6月,顾铭夕人生中的第二次高考来临,他并不紧张,早上起来时,庞倩为他穿上了一件白色衬衫,底下是宽松的米色中裤。
她说:“穿浅色,会凉快一些。”
她送他去考场,不出预料地受了一些围观,还被蹲守在考场门口的记者发现,想要采访。庞倩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只是护着顾铭夕到了门口,他验了准考证准备进去前,庞倩突然叫住了他。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绳,绳子上有一个银色小坠子,顾铭夕仔细一看,居然是个“100分”的抽象图。
他嘴角抽搐,看着庞倩一脸严肃地把红绳挂到他脖子上,又塞进了衬衫里,她拍拍他的胸,说:“据说这是考试神器,会保佑你金榜题名。”
顾铭夕:“……”
庞倩对着他挥一挥拳头:“顾铭夕,加油加油!”
阳光下,他的额头汗珠闪烁,面上却绽开了灿烂的笑。他忍不住吻了她,说:“我答应你,今年九月,上海见。”
连着两天的高考在高温下进行,庞倩体会了一把陪考家长的心情,她一直大汗淋漓地等在校门口,等着她的顾铭夕走出来。
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庞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站在那里,没多久,就见顾铭夕背着双肩包向她走来,他走得快,衬衫的短袖在身边飘荡着,走着走着,他渐渐地就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眼神又清又亮,笑容灿烂得可以熔化庞倩的心。
她再也忍不住,向着他飞奔而去,张开双臂,投进了他温暖的胸膛。
大半个月后,分数线和成绩公布,顾铭夕以超过艺术类第一批投档线130多分的文化课成绩,毫无悬念地过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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