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记得，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都在陪伴着他了。

两百多年的时间过去，幼年时代那些最柔软的记忆，早已经沉淀在心底深处，成为一枚鲜红的朱砂，任谁都无法替代和抹除。在那些枯燥乏味的修炼岁月里，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她一直都留在自己身边，让他抱着挨挨蹭蹭，彻底沉浸在她柔软且干净的气息里，该是一件……

“孔宣。”女娲皱眉说道，“无论你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也依然改变不了她是我的善尸，与我一体同命，心神相连的事实。你对她属意，莫非也是对本尊属意不成？”

女娲似乎是动了真怒，语气冰冰凉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青年愣了片刻，想象自己怀抱女娲的模样，立刻就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抛到了脑后。他正襟危坐在女娲面前，诚恳言道：“圣人容禀，我并非是有意亵.渎圣人，而是自从幼时起便……”他缓缓地将一些幼年的事情娓娓道来，试图平复女娲的怒火。

女娲不冷不热地在旁边听着，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来，长长的蛇尾垂落在泥土里，无意识地绕来绕去。这是她小时候常做的动作，就为了偷偷在兄长伏羲修炼时凑过去捣乱。但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果你所言属实……”女娲淡淡说道，“不但要赔我一具善尸，还要助我兄长伏羲斩出三尸，以证大道。若是你做不到，就莫要再觊觎于她。”

青年隐隐地松了口气，道：“多谢女娲圣人。”

女娲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又皱眉在程疏影身上打量片刻，似乎是想要找出什么东西，又似乎是想要探寻一些秘密。程疏影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云榻上，不曾醒过来，也不曾有过丝毫的回应。

女娲用食指在程疏影的胸腹之间轻轻按了一下，眉头皱得更加深了。

在程疏影的胸腹之间，蕴藏着一缕极淡的火气。女娲自己不修火道，程疏影身为她的善尸，就更不可能和火气有什么干连。但是她胸腹之间的那一缕淡淡火气，若有若无，凶狠暴烈，倒是像极了金乌的太阳真火，如同要焚尽世间一切那般狰狞。

而且就在刚才，她还感觉到有几枚圆圆硬硬的东西包裹在功德金光束里，蕴藏在程疏影的识海之中，偶尔发出一声暴戾且尖锐的鸣叫，懵懵懂懂地等待着醒过来，却隐隐含着欣喜和欢呼雀跃之意。

这是……什么呢？

女娲思考了很久，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女娲圣人！”

外间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紧接着一只青色鸾鸟从天而降，震得山洞里的泥土扑簌簌掉落。青色鸾鸟一接触到地面，便即刻化成人形，急促地对女娲说道：“请圣人速速前往天庭。妖皇陛下欲炼制一把屠巫剑，与巫族抗衡，请圣人速去坐镇！”

女娲闻言，陡然一惊。

洪荒中任何一件东西都是有灵性的，就算是起名字，也要仔仔细细地讲究一个子丑寅卯。“屠巫剑”这样狰狞且血淋林的名字，很明显就是一把带着煞气的凶剑。帝俊想要炼制这样一把凶剑去做什么？屠尽天下巫族，还是屠尽十二祖巫？

女娲匆忙地跟随青色鸾鸟腾空而去，连沉睡未醒的程疏影都顾不得了。

青年温柔地俯身下来，在程疏影耳旁低声说道：“你暂且安全了。”

女娲一路飞往妖族天庭，直驱而入大殿之中。妖族一众见到女娲圣人，便纷纷地侧身让出一条路来，让她畅通无阻地来到大殿里。殿中空荡荡的早已经不剩下什么人，唯有四只三足乌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注视着一柄熊熊燃烧的金色长剑。

长剑的剑坯已经锻造成型，只消再过上一些时间，便能铸成一柄煞气腾腾的凶剑。

而更令女娲感到心底发颤的是，剑身上凶煞且狠戾的“屠巫”二字，隐隐呈现出血红的色泽，而且透着一种滔天的战意，显然是吞噬过不少战死的妖族和巫族尸首。她身为天道圣人，与天地齐寿，天道之下罕有敌手，却也在那两个血红的大字里感觉到了一种恐惧。

这是一种源自于心底深处的恐惧，无关修为和境界，仅仅是让人感觉到背心发寒。

“帝俊、太一、羲和、陆压。”女娲逐一地望过那四只三足乌，用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你们这是想要做什么？”

一只巨大的三足金乌飞到女娲跟前，周身燃烧着熊熊的金色火焰，连那双灿金色的瞳仁里也隐隐地泛着一丝红光。他发出一声尖锐且悲怆的唳鸣，接着用一种嘶哑的声音说道：“做什么？女娲圣人昨日看得清清楚楚，十二祖巫并后羿大巫射我九子，如今唯独剩下陆压一人。我不杀尽这十三人，着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最后这四个字，帝俊是一字一字咬着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