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钻出马车去的时候,又转身交代了句:“小公子你可别瞎闹腾,阿浅这两日一直睡不好,老是惊醒,你悠着点儿啊。”
“赶紧走吧你!”王轻候推了她出去,“呯”地一声合上马车门。
方觉浅看着乱脾气的王轻候,也只是摇摇头,将手边上的瓶瓶罐罐都整理好,放进药匣子里,问道:“剑雪是因为我才受了伤,你少对他凶言恶语的。”
“我哪里对他凶了?我还给他亲自上药!”
“是是是,你你你。”方觉浅不跟他吵,侧卧了身子倒在狭窄的榻上,闭了眼睛:“我要歇一会儿,你要是不怕无聊,便自己坐会儿吧。”
王轻候刚想闹脾气,自己“大老远”地从自己马车跳到她马车上来找她,陪她,关心她,她竟然就这么把自己晾着,简直是岂有此理。
可是一看她眼下的乌青,眉间的疲惫,又把这脾气按下,坐在她旁边轻轻给她揉了揉眉心:“怎么睡不好?要不要熬副安神药给你?”
方觉浅摇头:“不用了,做恶梦而已。”
“梦见什么?”
“梦见三千颗头颅,堆在我脚下,每一颗头颅的脸上,都是恐惧,绝望,害怕,无助,求饶,他们求我放过,求我怜悯,求我给他们一条生路,而我只是一挥屠刀,身上脸上甚至眼睛里,都全是他们的血,还梦见老爷子死在我眼前,我明明看着,却救不得。”
“又梦见我躺在一片血海里,成千上万的血色触手缠绕着我,哀嚎着向我索命,问我要个公道,要把我拉进地狱火海,以偿罪孽。”
她不是矫情的人,她能说的东西一定会说出来,直截了当,不藏阴私,她的恐惧也好,她的高兴也罢,都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上,从不瞒王轻候半点。
王轻候头倚在马车内壁上,静静听着方觉浅说这些话,没有打断她。
他伸了伸手指,摸到方觉浅眼下。
方觉浅笑了声:“我不会哭,你知道的,不是坚强的那种不会,是不知道怎么哭。”
“你很愧疚,很难过。”王轻候轻声说。
“原来这种感觉,就是愧疚,就是难过,那真是糟糕透了,为什么我不能感受一点好的情绪。”
“阿浅……”
“你不用开解我,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一直在做这样的梦,我听说,这样的罪恶感要经过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渐渐淡去,但只要有人提起,依旧是触及旧伤,痛苦难当,说明这东西是旁人开解不了的,我也愿意承受着,这是我该得的。”
王轻候倒下身子来,从后拥着方觉浅,两人挤在狭窄的榻上,要贴得很紧很紧才能双双躺下。
他翻着方觉浅的身子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的眼睛,带着些歉意:“这些天我只顾着自己的事,没能早些听你说说这些话,是我的不是。”
“哪里话,我若有父亲,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却毫无办法,我也不会有心思去想别的。”方觉浅伸出手臂环着王轻候的腰,脸颊紧紧地靠在王轻候胸膛上。
王轻候轻轻抚着她后背,温柔情深:“睡吧,我在这里,靠着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