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左老先生好像又开了心,受了童一念这敬酒,末了,又评价一句,“还算懂事!”
这是在说她吗?她尴尬地一笑,却从左老先生这两句话里听出本地口音来,便笑问,“听左伯伯口音,好像不是地道的北京人,倒有几分家乡人的口音呢!”
“好耳力!”左辰远赞道。
“还真是?!那可真难得了!”童一念几分惊喜,“那左伯伯今天可要好好尝尝这家乡菜,品品这家乡的酒了!虽说北京是首都,全国各菜系的餐馆都有,可外面的东西到底都没家里的纯正,这酒,可是我们家梁妈妈亲手酿的呢,好多人都说,不恋茅台五粮液,只恋家乡纯米酒呢!”
左老先生确实在回味那米酒的味道,点点头,“嗯,还不错……”
能够得到老先生这样的评价已是不错了,接下来左辰远便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开始讨论作曲的事。
杰西把他的作品交给祭夏,也没说曲风和要求,只静观祭夏的反应。
祭夏捧着笔记本看了看,回看杰西时的眼光有着淡淡的欣赏和赞许,然后合上笔记本,“行,我接了!”
这么容易?!童一念看了眼左辰远,莫非是看着左辰远的面子?
左辰远笑道,“祭夏肯来这里一趟确实是看我的面子,但是,接不接这活儿不是我能左右的,只能说岑先生的作品很棒,祭夏有共鸣。”
杰西暗暗舒了一口气,能一眼读懂他作品的人也不多,虽然祭夏是设计这一块的外行,但艺术是相通的,祭夏那一眼抓住了他作品的神韵,那他,也可以放心了,这一回的曲子绝不会有错!而且,有了祭夏的创作,他们这一次的发布会亮点会大大提升,他几乎看见了成功的曙光!
祭夏似乎对左辰远的话充耳不闻,只对杰西道,“我明天要回北京,三天后曲子传给你。”
“那……”童一念很想问问价格。好吧,她是商人,当然首先想到的是钱……
左辰远仿佛看透了她要说什么,赶紧给了她一个眼色,她生生把说了一个字的话给吞了回去。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
用左辰远的话来说,不辜负左老先生万里迢迢从北京乘专机过来一趟。
专机……
童一念不免多看了老先生一眼,而老先生也正在看她。
她立刻收回眼神,怎么都觉得老先生的眼神有异啊……
在大家起立准备辞别的时候,左辰远忽然说道,“念念,真希望你有时间去北京玩一玩,主要是去看看我父亲花房里的兰花,老人家种了几十年,也没看到开出几朵来!”
左老先生很是恼怒的样子,“臭小子,家丑不可外扬不知道吗?”
左辰远笑了,“爸,念念是种兰花的高手!我家里那兰花全是念念种的!再说了……”他在老人耳边压低了声音说,“念念是外人吗?”
老先生哼了一句,继续表达对左辰远的恼怒,却转而对童一念颇有些惊讶地道,“你真会种兰花?”
童一念微微一笑,觉得左辰远和他父亲之间的关系很让人羡慕,随意,融洽,这才像一家人……
“谈不上会,只是喜欢而已。”她仍然很谦逊。
“嗯……”老先生也没表示赞赏,只是点点头,“有时间去北京玩。”
“好的。”她礼节上答应了。中国人的礼仪,一向都是这样,对方的邀请未必也是真心的,客套而已,只需客套地答应就好,真去不去或者什么时候去,都是未知数了。
哪知老先生居然还强调了一句,“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童一念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孩子气,难道真如俗话所说,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性子差不多?
想着定是老先生真的希望她去看看他的花吧,也就答应了,“是!左伯伯!我一定去!”左辰远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她去北京拜访一次也不为过。
老先生点点头,居然又来了句,“约个时间,不如今年来北京过春节吧!”
“这……”这好像不太好吧?春节可是万家团圆的节日……她想不到老人这么认真……
左辰远忙出来打圆场,“爸,离过年还早着呢,不急不急……而且,念念身体也不方便啊,坐飞机长途旅行什么的,多不好!”
“也是……我考虑不周了!”
老人点着头认错的样子特逗,童一念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时好好策划一下,坐火车安全点吗?医生护士全配备齐了!包个车厢过去!”老先生低头思考之后又爆出一句话来。
这句话把童一念雷到,包个车厢……配备医生护士……还有没有警卫员护送?
至于吗?
不过看样子左老先生对自己印象倒是不错的,好像她很有老人缘啊?除了自己家里的那个,从梁家到沈家,她都混得顺风顺水的……
左辰远显然也是讶异的,却笑着点头,“是!一定照爸爸的指示办!”
然后朝童一念眨了眨眼,意思是暂时别扫老人的兴,反正时间还早着呢!
童一念也就没说话了,估计着说不定到了春节,老人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就这么说定了!”老先生似乎很满意,领先走出包房,左辰远陪伴在他身边。
童一念却注意到杰西在看着她笑,禁不住轻问,“笑什么?”
“没什么!”杰西立刻绷紧了脸。
没什么才怪!此刻他眼里的笑意还没退呢!
“说不说?”童一念直觉与自己有关。
杰西露出一副高深的表情,“真没什么啊!只是觉得……有些人笨得……哪天自己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岑杰西!”她斜视着他,低声威胁。
杰西却只是再度一笑,快走几步,追前面的祭夏去了……
童一念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走在最后,到店门口时,却发现前面的人全都停下来不走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绕到前面一看,只见门口停着一辆奥迪,有人正从奥迪车上下来,依然是那身制服,亮得扎眼……
不知为什么,竟然就这样站成了两个阵营。
他一个人站在店外,童一念等五人站在店门口,彼此的脚步全都停滞下来。
陆向北的目光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童一念身上。
她以为陆向北会向她走过来,但是他没有,而且他的目光和从前不同,不再玩味,不再热切,不再无赖,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冰冷……
习惯了那样的他,此时的他倒让她觉得不习惯了……
最后打破僵局的是左辰远,笑着和陆向北打招呼,“陆局您好,这么巧又见面了!”
陆向北淡漠地朝左辰远点点头,“左先生您好,真巧!”
说完便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径直朝柜台后的梁妈妈走去,说话声音还挺大的,“妈!有饭吃了吗?我饿坏了!”
“这孩子,就知道吃!”梁妈妈笑着斥责他,又把眼神瞟向童一念,不住地使眼色,“你怎么才来啊?人家都要走了!”
他假装没看懂梁妈妈的眼神,往内走,“我去找我爸去!”
而这边,童一念却听见左老先生一声沉闷的低喝,“走!”
左辰远随之跟上,并抱歉地对童一念笑笑,“念念,我们先走了,回见!”
“好的,再见!左伯伯走好!”虽然这一幕很是奇怪,但她没忘记礼数。
童一念看着三人上车,左辰远陪着老先生坐在后座,而祭夏居然进了驾驶室……
她略感奇怪,那样清高的祭夏,看起来跟所有人都那么疏远的祭夏,和左家关系好还能理解,可怎么甘愿给左辰远当司机?
想不透,却只能眼见车窗关上,缓缓驶离小巷。
车内,老先生依旧在生气。
左辰远开解道,“爸,别气了!也不是第一回了,您不早习惯了?!”
老先生一听,忍不住朝他吹胡子瞪眼,“你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有这么气我的吗?干脆气死我算了!”
左辰远憋了笑,“好好好,我错了!今儿不是开心的日子吗?觉得人姑娘怎么样儿啊?”
老先生气呼呼地哼了两声,最后道,“你都看中了,我还能不中意?”
“那就得了!还摆什么脸色,把人家姑娘给吓着!”左辰远继续臭老爷子。
老先生果然担心了,“刚才吓着她了?”
“难说……”左辰远悠然而笑。
“那……赶紧的,你给我解释解释!别没进门就被吓怕了!还有,别吓着了孩子!”
“爸——”左辰远觉得好笑,怎么也是一部级领导,走到哪里不是别人对他恭恭敬敬的,偏偏的,在这事上,恁是乱了分寸。“放心吧,念念那姑娘懂事着呢!”
“嗯……我下回再来瞅瞅!”老先生寻思。
左辰远更乐了,“得了爸,您还是好好在北京养着吧,别没事到处跑,您看您整出这动静,您一出动,劳师动众的不说,人家地方上被你吓着了!”
老先生也笑了,叹道,“也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哪天他也能这么融洽就好了……”
“爸,这不是机会来了吗?”左辰远提醒他。
“什么机会?”
“念念啊!你瞅他对念念的心,网住了念念,不等于网住了他?”左辰远眼里流淌出稳操胜券的光。
“对!有道理!这叫迂回战术,你小子,难怪恩慈叫你狐狸!”老人笑道。
提起这个名字,左辰远一脸黑线……
而前面开车的祭夏突然也插了嘴,“所以,我也沦为你们迂回战术中的一颗棋子了!我告诉你,我可不干这不拿钱的事!伯父,您看着办吧,是您开钱,还是让他开钱,总之,都是自己人,也不说折扣了,我这么辛苦,付完该付的,你们还得给我一个红包!”
“辰安,趁火打劫这事,是我们左家人干的吗?”左辰远笑问前座的弟弟。
“这不正是哥哥您这奸商教的吗?对了,关于哥是奸商这件事,也是恩慈姐告诉我的!”祭夏唇角浮起一个笑。
左辰远的脸更黑了……
——
梁家私房菜的厅里,准备离开的童一念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站住!”
她知道是他!而且知道他在叫她!
可她为什么要站住?这不点名也不带姓的,她凭什么要这么听话?
“走,杰西。”她搀着杰西的胳膊。
“我让你站住!”只觉身后一阵风袭来,她左手手腕被扣住,她被带入一个怀抱。
杰西见状,微微一笑,“姐,那我先走了!”
“喂,等我!”童一念在他怀里挣了挣,没挣脱,只是觉得奇怪,杰西一向不待见陆向北的,怎么今天忽然转了向?
然,杰西朝她挥挥手,居然上车,不顾她的死活,开着他的小跑扬长而去。
“陆向北,你放开我!大庭广众的,别忘了你是警察!警察耍流氓啊!”杰西走了,只能靠自己孤军奋战了!梁妈妈铁定是站在陆向北那边的了!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身体自由了。
他倒是放开了她,只是,一股寒气,从她头顶笼罩下来,“你怎么跟他在一起?!”他说的这个“他”当然是指“他”……
而她却将之当成了左辰远,“我怎么就不可以和他在一起?姑奶奶我现在是自由身,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他知道她误会他的意思了,不禁笑道,“是吗?我记得童大小姐发过誓要勾搭上左辰远的,请问您的勾搭事业进行得怎么样了?”
童一念讨厌他这副表情,就像他上次鄙夷地看着她,说左辰远看不上自己时一样,不由气道,“告诉你!陆向北,只要你在我身边瞎转悠,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你不是看见了吗?一切进展顺利!今天还见着人家爸爸了呢!左伯父还邀请我去北京玩,说是一起在北京过春节!不信你自己去问问!”
“左伯父?”他被这个称呼震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的笑意倒是更深了,“是吗?那要不要恭喜你啊?怎么样?答应人家去北京过春节了?”
童一念瞪了他一眼,“那当然!左伯父说了,让我坐专列去,医生护士都配备齐了!还有警务员一路护送呢!”
“恩哼!待遇还真高!和国家首长差不多了!”他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来。
“那是!”她哼了哼,双手抱胸,“说不定,那时我们还能在北京见着呢!听说,你家也是北京的!”
“对!在北京见,真是个好主意!”他眼里的寒气彻底消失,温暖的春意浮上来。
隐约觉得他这话里包涵了阴谋诡计,不禁退开两步,防止他会突然袭击,“陆向北,就算在北京见着了,我的身边也有左辰远,而你的身边,最好多一个欧阳妍吧!彼此都好!”
他笑,灿如桃花,“知道得还挺多!欧阳妍这个名字也知道?看来并非对我完全不关心啊!”
她被噎住,不屑地冷笑,“别得瑟了!谁会刻意去关心你啊!偶尔听到而已!你不知道啊,当我知道欧阳妍这个名字的时候多么开心!总算有人要接替我受罪了,拜托你,好好和你的欧阳妍双宿双飞,我祝你们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那……我是不是该祝你和左辰远也咋咋咋的呢?”他的笑容有些邪气,和他那身警服配着,真不搭调。
她鄙夷地嘀咕,“流氓习气!真是玷污了这身衣服!陆局,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很忙!”
她走出门外,才忽的想起,杰西已经走了,她怎么办啊?
这眼前,一辆出租车也没有,这巷子里,本来出租车就少,这些年,梁家的生意做好了,收费也较高,一般人家都是开着车来吃饭的,就算有出租,司机也只肯开到巷口,嫌这巷子深了,不方便。看来,一时半会是没有车的了……
她正想走出去搭车,身后响起幽灵般的声音,“还是我勉为其难送送你吧,谁让我是警察呢!有人不是说嘛,有困难找警察!”
她没有回头,想走到巷口去搭车,这个念头一起,就听陆向北阴仄仄的声音又响起来,“别倔了!没这个必要和我扭!扭来扭去还是免不了要见面,以后在北京也会见着呢!这会儿你要多为儿子想想,这一路走出去这么远,你就不怕累着儿子了?”
说的也是!何必自己作践自己!她本来想过是不是给贺子翔打电话让他来接,可是这样对贺子翔似乎有点过分,真成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而且,她刚才还和陆向北夸了海口要去北京左辰远那过春节的,马上就变了风向,也不真实啊……
这是陆向北第几次借着送自己而请她上车?而且每次还那么巧,周围都搭不到出租车!难道老天都在和她作对?真是没天理了!她要不要怀疑这公安局长滥用职权,不让出租车在她视线范围内出现?
当然,这个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于是不再多话,直接开门,上了他的奥迪。
他笑了笑,也上了车。
车里的童一念一直闷不出声,他便把车开到巷口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童一念终于吱声,既然已经到了巷口,如果他再耍什么花招,自己就可以下车搭出租了!
“大小姐!你没告诉我去哪!”他无语。
“我回家!”她脸上有些倦意,这段时间以来,越发觉得易疲惫,中午一定要小睡一下才舒服。
他听了,开始开车,不像从前那样嬉皮笑脸说那些有的没的话。
沉默笼罩,仿佛各自陷入各自的遐思。
而遐思中的童一念,最爱犯的毛病,就是睡觉……这个毛病从前在陆向北车上常常会犯……
今天,好像也有这个迹象……
靠在椅背上,尽管她努力去支撑自己的眼皮,但最终抵不过睡意,中午的空气又有点燥人,一番挣扎后,还是睡着了。
而且,朦胧中觉得自己的脚不舒服,迷迷糊糊的,鞋子也蹬掉了,最后的意识是,今天为了配这洋装,穿的这鞋好像有点挤脚……
不知为什么,是因为他在身边吗?还是自己太累了?今天的午睡竟然特别沉……
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腾了空,轻飘飘的。
她很想醒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但那样的感觉太难受了,想醒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仿佛意识是醒的,隐约还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就是醒不过来,那些声音又像做梦,又像真实的,心脏也极不舒服,仿佛要停止跳动了一样,她多想有人把她给推醒啊!
模糊记得自己是睡在陆向北车上的,于是本能地想叫陆向北的名字,想让他来摇醒自己,但是怎么也喊不出来……
太难受了……
她放弃了,放任自己沉睡下去……
再后来,似乎是周围微微一凉,舒适了许多,也平稳了许多,隐约的说话声逝去,再度睡得安稳。
再一次醒来,却是正常苏醒,首先入眼的是白色的被单,而后,白色的单人床,陌生的环境,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
她是怎么了?
“醒了,暂时别动!”身边响起他的声音。
还真是不想动呢,躺着挺舒服的,也没力气和他斗气了。她把手放在小腹的位置,摸着那一团微微的突起,心安了下来,只要宝宝没事就好,她舒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她听见他进了卫生间,然后里面传来一阵水声,紧接着,他的脚步声来到身边,虽然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无形的压力,情不自禁睁了眼,发现他弯下腰来,把一盆水放在地上。
“来,起来。”他站起身时,轻轻揭开被子,柔声对她说。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偏不听他的,甚至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起来。
然而,她还没开口,就见他沉了脸,十分严肃的样子,“你要为儿子着想就乖乖地听话!”
她想起了刚才不适的症状,难道孩子有什么问题?
提起孩子,她不敢大意,只好乖乖地听他摆布,任他把自己扶起来,他俯下身的时候,属于他的气息便将她笼罩,她有点眩晕,自我安慰,一定是起床起猛了……
待她坐好以后,他把她的双脚从被子里移出来,垂在床沿,然后脱去她的袜子,将她的双足按进盆子里。
盆子里装的是热水,双足被热水一浸,说不出的舒泰,似乎脚上的毛孔尽数打开,水的热度透过毛孔仿佛渗进了血液里一般,令她全身松软,很想再度躺下来。
他在给她洗脚?
好像很暧/昧……
虽然很贪恋这份舒适,本能还是促使她想要反/抗,“陆向北,你干什么!我不要洗脚!”
“你安分点!脚都肿了!医生说要常常泡泡脚!”他按住她的双足,声音里带着不可逆的威严。
脚肿?难怪她今天觉得那鞋子穿着不舒服,可现在她才几个月啊,怎么就肿了?人家都说要中后期才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