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音闹了个大红脸,扭扭捏捏地说:“很好,谢谢二嫂关心。”
汝筝比较在意一些实际问题,“结婚搬出去住,家里谁掌控大局?”
德音眼睛里都是笑意,全不似以前的豪迈作风,显出小女人特有的一种娇羞来,拧了拧身子道:“小事我说了算,大事两个人有商量。”
雅言是女权主义者,又想表示她的不屑,南钦抢先一步点头:“好的好的,是应该这样。姆妈说了,夫妻相处和为贵么,互相尊重是头一条。蜜月怎么过?打算去哪里?”
德音说:“尙谦想回美国拜会一下以前的导师和旧友,然后再去趟日本,那里有他几个至交。你们说这个蜜月度的,怎么有点像同学联谊会?”
“好容易腾出空来,故地重游也蛮好。三四月里樱花开了,在日本住上几天,访友看景两不误嘛!”汝筝道,“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的轮船,如果再晚些就要等到三天之后。我原说太着急了,本来还想陪囡囡去打针的,这下子不能够了。”德音拿手压住胸前层层叠叠的蕾丝,眉头蹙着表示不满,然而实在是太幸福,就连眉心细细的纹理里面都满含了风情。
南钦很可以理解,顺势应道:“不要紧的,有我们呢,你只管去好了,玩得开心点。”
德音还想说什么,那边佣人叫三小姐拜祖先吃青果茶,于是一帮子人又挪到佛堂去。拉拉杂杂的旧俗走完了吃个团圆饭,新娘子和新郎官稍作停顿便动身赶行程去了。
午后风大,吹起来一阵阵,只听得外面如浪的松风。官邸建在半山腰,站在二楼看得见海。南钦倚着门廊有点懒懒的,她这人心思不太深,常常得过且过。只要和良宴相处还算愉快,她就不会有什么危机意识。她这样的性格说到底还是被他惯出来的,那时被南葭扔到国外也没有吃什么苦头,因为他很快接了手,事无巨细帮她周全。她在他身后,仍旧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大小姐。
阳光停在头顶,从环形栏杆一个一个的空洞里照进来,她看着那排光影,脑子里空无一物。猛听得楼下良泽在喊:“二嫂下来,南钦、南钦……”
她嗳了声,忙奔下楼。太太们和几位女客已经组了牌搭子抹牌,雅言和汝筝站在车前,只等她来了就出门。
汝筝说:“预约了时间的,晚了不好。你要换件衣裳么?”
南钦说不用,从佣人手里接过大衣和皮包就待登车,看良泽立在一旁,好奇道:“你也去么?”
良泽咧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你们女人聚会,我凑在里面做什么?我下午有约,一会儿也要出去的。这趟假期只有五天,明天就要回四川。”
南钦哦了声,“这样急!”
良泽浅浅一笑,趋身替她打开车门,“快走吧!今晚不是住在寘台么,回来咱们再聊。”
南钦道好,欠身上了车子。
官邸的专车一色装着军绿的窗帘,拉起来,像关在一个军用盒子里。南钦稍稍挑开一些朝外看,路上空荡荡的,所以开起来风驰电掣。到了街头就慢了,街上车来人往,喇叭按起来呱呱直响。妙音从上车起就窝在她怀里,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她的大衣领子,瞪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总含着泪,随时有可能山洪大泄。南钦东拉西扯分散她的注意力,给她描述玩具的美妙之处,给她讲童话故事,一路连哄带骗,终于进了医院大门。
孩子对这种环境有天然的恐惧,看见穿白袍子的人就放声嚎哭起来,三位长辈连同两个佣人,竟都有些束手无策。好在早有预约,不必挂号直接就进了诊室。妙音平时单寒的小喉咙变得空前的嘹亮,张嘴一呼戳破人的耳膜。劝是劝不听了,大力扭动身子,一个人按她不住。大夫从吕盒里拿出玻璃针筒来,白晃晃的针尖往上一装,这孩子直接就哭得倒不上气来。
汝筝慌得不知怎么好,缩着两手大泪如倾。还是雅言比较辣手,恶人做惯了也不在乎多一回,上去钳制住了胳膊就示意大夫开始。于是针尖戳进了皮肉,在妙音一连串的尖叫里,脑膜炎的疫苗注射完了。
这活儿不是好干的,一针打完简直如同一场恶仗的完胜。南钦把孩子交给汝筝,背上汗津津的靠墙直喘气。
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大夫嘱咐别让伤口沾水,别的也没什么要注意,顺带便的拿颗打虫的宝塔糖喂进妙音嘴里,就把她们打发出来了。
事有凑巧,才下台阶没几步,迎面遇见白寅初抱着个孩子过来。南钦惊讶上午雅言刚和她提起她那素未谋面的外甥,现在居然就遇上了。她和雅言面面相觑,看寅初一个人领着孩子,孩子又哭闹,他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大人倒比小孩更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