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静妃娘娘到了。”

“嗯。”

咸平帝正歪榻子上一手拄着脑袋眯眼歇息,今晚因着高兴,多喝了几杯，这会酒气上来微醺，于是听见李自中话只是应了一声。

穆清来垂拱殿次数相较于其他进后妃她算是多很多了，遂这时候进来看见皇上踏上假寐她也是不言语，只靠近几步站好，等着皇上发话儿。当理来垂拱殿这么多回,若是按着其他娘娘们性子这时候免不了恃宠而骄自行上前这宫里活动或是趁机到皇上跟前儿卖乖伺候皇上,可穆清不，她每每若非皇上言语她一丁点举动都没有，这会奴才样儿站好，想着皇上怎看着这样虚弱,脸上是不正常嫣红，莫不是发热了。

穆清这性子，若非主母那真是不适合深宅大院或宫里过活，倘她这样儿板正性子放咸平帝年轻时候那定然是要深宫寂寞到老，过于不讨喜就是再漂亮咸平帝也厌乏很，可是眼下她这样性子真是对咸平帝胃口，听话，听话，乖巧，乖巧，正是他现需要，这两日去温昭仪处，将本就虚弱身子掏了个空，怕是连后底子都没有了，咸平帝也觉出自己热了，抬眼看站两步外静妃一眼，招手。

穆清见皇帝动作，连忙上前。

“来了这样多回，怎还这样拘谨，上来。”咸平帝温声说话，语气并无责怪倒有些包容道。

穆清眼睫颤抖几下，翻身上了榻子和咸平帝隔着炕桌坐好，她实是不能和皇上过于亲近，眼下她即已和五皇子纠缠不清且心里总对那少年有些个说不清情绪，那再刻意亲近皇上总是让她觉得自己污秽不堪。

“朕乏厉害，这多折子又积压着，替朕念念吧，若无紧要就搁着，捡紧要念。”想必咸平帝真是乏了，抬眼一会会就又合上眼，指着炕桌上堆成小山竹色折子叫静妃替他念。

穆清这样替皇上念折子有几次，遂这会也不言语翻开上头折子就出声，所有折子紧要不紧要她不管，一概都念了，她谨慎惯了，不敢照着自己判断断定哪个是不紧要哪个是要紧，于是一概都念着。

夜已经深了，夏日夜晚星子总是很亮，越发显出天地高远夜晚宁静来。穆清声色清亮，口条清晰一丝不苟念折子，及至烛花噼啪了一声她方回神，这时抬眼，发现不知何时咸平帝已经拄着胳膊睡过去，鼻息浑浊但规律，于是她心下叹了口气放下手里折子，细细看皇上一眼，发觉皇上真是衰老厉害，还有这样多国事压着，辛苦。

手底下折子杂乱堆放着还有好些，皇上即已睡着那折子且先放着，穆清如是想，动手整理未念过折子，岂料将将将剩下折子摞好，也不知从何而来一张纸飘飘就从炕桌落到榻上，穆清不以为意，捡起那纸正要找寻折子放进去，却见手中纸张沾墨朗舒，从外面看去内里像是一幅画。

即便再板正，穆清也是有好奇心，动手就翻开那折好纸张，刚一翻开，立时脸上血色失，手指一抖险些将炕桌上折子碰地上去。穆清连忙扶好折子，见咸平帝喉咙滚出声音一时连气都不敢出，等咸平帝重没了声响这才移回眼睛朝外殿看看，李自中正搭着拂尘站门口，其余奴才都耳房候着。

心惊胆战再一低头，手中纸张赫然是个图像，真是图像，两张人像放一起，一男一女，男子是年轻时候萧相，女子是，静妃。

万籁俱静，打宫人也不知哪里去了，偌大宫殿只有屋角还有榻子边点着烛火，其余地方都黑漆一团，窗外有几丝夜风偷溜进来，旁能动不能动都是没声儿。穆清大脑有片刻空白，只觉得周围真是安静，静极了。

大臣中有人上这么一道折子是要干什么？谁上？怎么知道？大臣见过她甚少，即便见过几面那她也是盛装，脸上妆容厚重，能将她面貌观察这样仔细，非近身不能看清楚。穆清仔细一想，随即便觉着自己身边出了卖主，可仔细寻思一遍，脑海里一个人选都没有，她身边之人能将她和萧相联系一起人除非尔兰付荣生绿竹緑萼明月这几个常跟着她才见过萧相几次，其余几个低等宫女连萧相见都未见过，而尔兰和付荣生又是常跟着她出去，这两人没有任何理由卖主，她知这两人算起来是听五皇子话，就算对她不忠心，也是不敢违逆五皇子。

那不是身边之人，就是有人得了信儿想要害她，害萧家。寻常人不能将她和萧家联系一起，定是寻谋机会等着弄死她哪个。这样一想，穆清简直浑身都发冷，她一贯低调，可是架不住皇上恩宠，且她一贯不屑巴结交好宫里人，宫里这样多女人哪个都能盯着她借机想将她从这个位子上赶下去，她仇人真是很多。

这时候想再多也无用，干坐着心下乱想若是一会之后皇上醒来这纸张叫皇上看了去，那就天爷也救不了她。也管不了那许多，穆清横了心就要毁去这纸张，抬眼看看外殿伺候奴才们，伸手就将边儿上茶杯端过来，径直翻腕子将手中纸张一杯茶汤子浇了个透湿，也不管自己身上袍袖也湿透，就着湿透纸张悄没声儿将那没了声响一团子揉手心里，墨汁黑乎乎沾了满手。满手黑人这时候反倒镇定了，攥着纸张瞅瞅咸平帝依旧无动静，穆清拿自己帕子将手擦拭干净末了将那一点纸渣滓包进帕子开始找寻这纸张到底从哪个折子掉出来。

一十几年教导这时候显现出来了，穆清刚果性子这时候也显现出来了，不是没见识闺阁小姐，这时候这一连串动作下来人手指一点都不乱，稳稳坐着不叫奴才们看出究竟，脑子里思量一番将剩下折子分了两类，一类是家里有后妃娘家人上折子，另一类自然是除却了后妃娘家人那些个。

“皇上，皇上，夜深了去床上安睡吧，这样睡着要着凉。”

咸平帝睁眼，一室烛火中眼前是一张漂亮极了脸蛋，杏眼桃腮长弯眉，眼眸干净能见底，发红火光照着这样一张脸蛋，咸平帝陡然醒过来，颓然想着若是他年轻几年该多好。他知他踏上睡着了，再瞄一眼已经叠放整齐折子，带着一点对旧年好时光回之不去伤感，咸平帝搭上欲扶着自己凝脂纤手下榻，对榻上折子种种丝毫没有再看一眼。

“皇上，左边一摞是已经读完无紧要事情折子，右边那摞是还未看。”

“唔。“咸平帝胡乱应了一声，夜很深了，咸平帝身体不好，脚步虚浮扶着静妃手上床，不多时便合眼睡去。

穆清躺皇上身边两手规整交叠胸前，床边上夜明珠幽幽照着她脸，有那么一瞬间李自中觉得静妃娘娘像是没了气息，整个人安静不像话。

穆清上床之前看着李自中叫徒弟将左边那一摞折子抱出了殿这才上床，她知处理过旧折子是要入库，这一入库，怕后能见天日时候就是下一回清库时候了。

静妃娘娘是皇上二日卯时正刻起身，起来便张罗伺候皇上洗漱用膳上早朝，末了也就回昭阳宫了，她回去时候天都还未亮透。有清早起来洒扫宫人们洒扫各处，见撵轿上静妃要过，奴才们跪了一路，这是宫里规矩。静妃娘娘向来礼数周全，奴才们问跪她必然是要着人起来，今早奴才还觉着静妃娘娘声音还若往常如珠落盘般好听，只是有少许奴才觉得静妃娘娘怕是受了风寒，嗓子有些发沉。

穆清回到宫里天并未亮透，距离百官上早朝还有半个时辰。一回到昭阳宫，尔兰见许久未见过緑萼侯娘娘边儿上甚是惊讶，緑萼自打刚进宫就出宫了，说是家里老娘得了不治之症，主子仁慈放家里去，几个月未曾见过，她还当是緑萼宫外怕是主子做主许人了，这时猛然见着心下惊诧。

然一会之后緑萼便又退下了，尔兰看了主子一眼，见许久未着青色外裳娘娘今日又是一袭青色白蝶曳撒裙，站窗前模样纤细又端庄，脖颈到脊梁端直，颈子白嫩脸庞如玉腕子晶莹，乌发飞燕，真是沉静中有股子端庄艳色，一时也就忘了问緑萼事情，只悄悄侯边儿上听差。

这日早朝过后，朝堂发生大事。礼部左侍郎文渊因江淮一带水患贪赈灾银饷数百万两，西北征战当口大肆延请各皇商数次商讨军饷及和各部官员勾结妄论士兵将军去留之事由户部尚书韩应麟亲自上书正式朝堂放白交到皇上跟前，且连文渊几日几时几刻哪里说了朝堂什么事儿都有文字记载，厚厚一摞纸张放到咸平帝跟前，朝堂哗然中皇上脸色通红下令礼部左侍郎文渊即刻革除所有职务立马收监，家中女眷仆奴一并收监，当堂交予刑部彻查与之相关联所有官员，且所有宗卷细节全部上呈圣上过目。

礼部左侍郎文渊当堂喊冤凄惨至极，朝中上下闻之惶然，一时都悄了升息。

已经到晌午头了，穆清昭阳宫向阳窗前站了几个时辰，听见前朝说文侍郎一门落马时候淡淡嗯了一声，终于从窗前走开，面容白净头面规整，真个像是这天下尊贵女人，通身都是冷肃。

“尔兰，这么些时间了，我小厨房炖汤怕是够火候了。”

尔兰连忙退身出去小厨房，今日娘娘早膳未用就去了小厨房，说是给皇上补补身子熬煮点补气汤水。

一会之后，尔兰手里提着个红木细纹食盒进殿来，穆清伸手接过，“去垂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