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一旦热厉害,就愈发不宜赶路。明玉本来就琢磨着这事:“王福提前去了,想必一两日就能寻着下处。”
秦氏道:“一会子先给老太太说一声。”
陈老太太并没有午睡,不过半躺榻上养神,听见脚步声,就睁开眼。
才和锦年说了一句话锦绣见了,立即上前见礼,不等陈老太太问,就禀报道:“奴婢将十四小姐屋里那些禅机论道书都收了起来,这两日倒是安稳,没有再提剪头发事了。”
陈老太太不觉叹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道:“你也先过去,若有什么动静,自己不得闲,就打发人来,别像上回那样。”
锦绣应下,道:“这会子十四小姐才安稳地睡了,奴婢又怕别人说不清楚才来见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就立即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锦绣忙摇头,迟疑着道:“十四小姐就问奴婢,三太太什么时候回来。”
十四小姐这么问时候,连锦绣瞧着都心酸,活像没人管她似。锦绣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老太太还是让三太太回来,或者让三太太接了她去吧。”
不管陈老太太对她怎么样好,她心里还是想着三太太。明珠是无拘无束惯了,由陈老太太管着,自是没三太太身边时那么自。
陈老太太脸色沉下来,就是因为明珠跟着三太太,才出了问题。而现三太太,愈发不成体统,什么娥皇女英,亏她说得出口!从前瞧着不过有些小心思爱慕虚荣罢了,并不伤大雅,如今瞧着整个人都魔魇了。
陈老太太不是没想过找大太太、四太太帮忙,只是大太太素来就是个自扫门前雪性子,不讨好差事根本不愿应下,勉强她应下,她就一直拖下去。四太太虽贴心又通情达理,可明珠这么个情形,好了大家欢喜,不好亲兄弟都要结仇。何况,四太太又有多少门路?她身边儿女如今只有一个年纪小要操心,难得有眼下清闲。这些个儿媳孙媳里面,也只有她是苦一个。
陈老太太久久不语,锦绣也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儿就告退出去。正好吴妈妈进来服侍,见陈老太太眉尖笼罩着郁色,就晓得她想十四小姐事。
吴妈妈蹲下一边替老太太捶腿,缓声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想再多也无用。”
陈老太太一筹莫展,叹道:“我是老了,不中用了。本想着,他们个个虽算不得多好,却也没我可操心份儿,谁知道后来就出事了……”
“万事难料,老太太纵然见多识广,可又不是老天爷,岂能事事预料,又兼顾得面面俱到?”
陈老太太只是叹息,吴妈妈又开解一番,话题就绕到京都,说起陈明贤才过门妻子韩氏,又说到五奶奶生了儿子,这些都是值得高兴事儿,陈老太太脸上露出宽慰笑,吴妈妈就道:“咱们家今年喜事特别多,就是宪哥不也……”
忙又顿住,吴妈妈改了口笑道:“老太太现,孙子、重孙子都好几个了,谁能有老太太这样福气?”
说了一会儿话,瞧着时辰不早了,吴妈妈和锦年服侍陈老太太起来。不多时,大太太、大奶奶、秦氏、四太太、明玉等人就来了。
大伙坐下吃茶,大太太又说到陈老太太惯常去寺庙,说哪里斋饭做得不错,难得来一趟,若不去吃一回倒是一桩憾事。秦氏就略提了提过两日动身去南京,王福跟着徐之谦他们走时候,已把日子定好,等到了那一两天,王福会来码头上接她们。
大伙少不得挽留,大太太道:“既然你们急着走,择日不如撞日,明儿咱们就出去逛逛。我们淮安,也有那么几处值得瞧一瞧名刹。”
秦氏欣然答应,明玉就不跟着去了,衍哥年纪小,外头虽不热,却也要坐一两个时辰马车,明玉也有想去地方。
隔天一早,大太太、四太太、秦氏带着丫头婆子就出门了,明玉吩咐门上婆子另套了马车,只带了香桃、落英两个和两个粗使婆子前往青桔墓地。
如果青桔还活着,今年就虚岁二十了,依着陈家规矩,她已到了家去配人岁数。可她没了,只留个一个孤零零长满杂草坟墓,墓碑上字迹模糊,不仔细根本看,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谁墓。
香桃、落英点了香,一边将纸钱撒坟墓上,一边道:“姑奶奶如今过得很好,青桔姐姐若泉下有知,就安安心心投胎去吧……”
明玉眼眶湿润,明珍说得不错,她心里有恨。她明明那样隐忍,那样安分守己,若不是飞来横祸,若不是眼看着她就要放弃争取,青桔如何会以死来提醒她不能放弃,要好好活着?因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一把黄土掩埋,说不定还不如青桔。她只能随便葬乱坟岗上,做个无名无姓孤魂野鬼,且是个家族不能容忍鬼魂。
明玉深吸一口,青桔用自己命换来她命,她朝着青桔墓碑跪了下来。
香桃本来要阻止,想想又算了。也跟着明玉跪了下来,哽咽道:“姑奶奶来看你来了,姑奶奶很好,已有了衍哥,你就放心去吧……”
回去路上,心情很沉重。香桃道:“奴婢打听到了,后来老太太又给了青桔家人一笔钱,如今他们一家都去苏州做小买卖去了。今儿咱们瞧着青桔墓,虽长满杂草,到底是修缮过,可见她家也慢慢好起来了。”
人都死了,坟墓修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明玉靠着车壁,缓缓闭上眼,慢慢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你也不小了,太太把你给了我,伴了我这两年。这几日总被别事缠身,你也不得闲家去看看,不晓得你家里人如何盼着你回去。”
明玉睁开眼看着香桃:“你也家去看看吧,总不能一直跟着我。”
虽然舍不得香桃,可聚散本是人之常情。
香桃微微垂了头,她知道即便她要家去,明玉不要赎身银钱,怕还要送上一份嫁妆。从前跟着四太太,到了一定岁数是定然要家去,可后来到了明玉身边,她渐渐明白了青桔当时不畏惧死心情,陪着明玉从低谷一步一步走过来,虽是主仆,却早已情同姊妹。
“姑奶奶也晓得,奴婢娘早就没了,爹爹身子骨虽不好,哥哥娶了嫂子,嫂子将爹爹照顾极好。即便奴婢家去,家里也待不了多少时日。横竖,奴婢心里无挂念,早打算一辈子跟着姑奶奶。”
香桃这样说,明玉倒不觉得意外,耐心道:“你也别急着这么早就决定,我们还要去南京一趟,去京都不晓得什么时候,这之前你慢慢想清楚再说不迟。”
香桃却道:“回来路上,奴婢就想到姑奶奶定然要与奴婢说这话,奴婢已仔仔细细想过了,姑奶奶若觉得奴婢不好,奴婢自是没法子。”
明玉叹了一声,香桃却笑起来:“便是跟着姑奶奶难道就没出路不成?梅枝哥哥就能不花钱读书,说不得以后还能考个状元,到时候一家子都跟着体面呢!我孩子,若能做了小少爷书童,耳濡目染学得好,以后进士加身,指不定还能给我挣个浩命!”
明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不害臊,想嫁人就直说罢。”
香桃微微红了脸,见明玉心情好起来,又正色道:“奴婢说都是真心话,姑奶奶既然开恩叫奴婢家去,奴婢就家去瞧瞧。只是,姑奶奶也说了叫奴婢自个儿决定,奴婢若要留下,姑奶奶可别再赶奴婢家去了。”
明玉一脸苦恼之色,做出烦恼状:“你若不家去,还要头疼你终身大事。”
但有些话还是要说:“聚散本来说不清,你哥哥为人不错,嫂子又贤惠,不会亏待你,定会给你认认真真寻一门亲事。就算你家去嫁了人,也说不准哪天咱们就相聚了。”
香桃只垂着头,明玉见她不言语,笑着柔声道:“你自个儿好好想想吧。”
这个时代女子,很少有自个儿做选择机会,但当初四太太却也给了她这样机会,虽然选择范围有限,但自己为自己做一回主,才能真正体会到,其实身为女子也可以有限范围内掌握自己命运。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知道,明珍现对自己选择后悔了么?或者,她后悔当初用自己妹妹来算计么?
其实明玉明白,明珍做什么都有目也有原因。
明珍是否后悔大概只有她自个儿晓得,但三太太后悔了。
“本以为能指望上王家,没想到……”三太太将信件搁下,抬头问下面恭恭敬敬立着婆子,“家里现如何?”
婆子忙道:“老爷被关押了,两位少爷正想法子把老爷从牢里弄出来。可家里又没有多余银钱……”
三太太收了银子,他们就以为没事儿了,没想到官上任,又翻出那个案子来。
婆子好容易赶来苏州,一口水也来不及吃,听说三太太病了,还以为见不到,幸亏三太太晓得她来了就立马叫她进来。可现瞧三太太面容憔悴,而本该京都王家明珍,却也苏州住了近一年,王家大爷却留京都,哪有成亲才两三年功夫,就分居两地夫妻?
她外头等通报时候,又听说了一些事……
“请姨太太些想法子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三太太这会子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那位上任大人,两位少爷也打听了,是王大人提携上来。”
也就是说,只要王家吭一声,这事儿就跟着迎刃而解。只是,三太太妹子也透漏给那位大人,亲侄女就是王家大少奶奶,那位大人却全然不理会。别说婆子这一路上没想通,就是家里主子也想不通,但现婆子似乎有些明白了。
“王家哪里指望上?这事儿我送信去京都,看老爷有没有法子!”
不过是三太太亲戚,就是三老爷、五爷事,王家虽出了一些力,三房却也花了不少银钱。她收了妹子钱,几乎全填了进去。
婆子急道:“还请太太些,若是迟了,说不定我们老爷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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