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静室里慢慢喝茶,相对无言的时候,谢璇心里就又思绪翻飞起来。她自出生就没见过陶氏,但前一世支离破碎,委屈受伤的时候不止一次的念叨过陶氏,或怨恨、或委屈,如今猜测她的容颜时,心跳便忍不住的快起来。
正思绪纷乱呢,就听外头小道姑在说话,“玉虚散人回来了。”
谢璇猛然一下自椅上站起来,袖子掠过茶盅,险些将它打翻。
陶从时现了外甥女的紧张,便走到她身边,手掌按在她的肩头,宽慰道:“就只是看看长相,说两句话,没事的。”然而毕竟也期待着母女二人的会面,心里难免也紧张些。
门帘子掀起来,一只穿着青布鞋的脚跨进门槛,上头是绣着八卦的道袍,继而伸入一只素手。谢璇只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紧,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门口,终于看到有人探头进来——
一张清丽婉转的脸庞,眉目绰约,唇鼻俏丽。她是寻常道姑的打扮,头束在顶心,不饰钗簪、不涂脂粉,脸色却颇为姣白,在道观待得久了,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净自持,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如山涧里平静的幽泉。
不同于清虚真人的华丽贵气,眼前这个女人装饰得颇为朴素,道袍也是八成新的,除了惯常的八卦等图案外,没有浮夸的金丝灵芝、银线飞鹤等物。然而毕竟是太傅之女,自幼习读经典,身上的那股书卷气并未消去,往那里一站,自有冲淡宁静的气度。
她见着陶从时的时候脸色如常,待目光下移见到谢璇,登时僵住了。
谢璇也一错不错的看着她,预想中的百般滋味霎时间涌上心头又悄然散去,谢璇看着这张隐然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脸庞,觉得十分陌生。
“这是……”玉虚散人艰难的开口,目光并未挪开。
——那样神似的容貌,像极了幼时的自己,再看这年纪打扮,猜都不必猜。
“这是璇璇。”陶从时牵着谢璇走到玉虚散人跟前,叫的却还是她闺中的小名,“青青,她想看看你。”
“璇璇?”陶氏目中泪光盈然,蹲身在谢璇跟前,手往前微微一伸,又缩了回去。
谢璇两手绞着衣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出生起就分离了没见过面,谢璇对陶氏并没有什么感情,如果有,那也更多的是怨。这个女人生下了她,却半点都没有尽过身为母亲的责任,任由姐弟三人在罗氏手下受委屈,任由谢澹被人害得痴傻,任由她在靖宁侯府挣扎流泪,却没有半点来自母亲的爱护。
谢璇甚至恨恨的想过,如果生而不养,当初陶氏何不在襁褓里就掐死她?
那是她曾经耿耿于怀、至死未解的怨恨,原以为这怨恨会像陈年的酒酿般酵,在启封时用浓烈的酒气呛得人掉泪,然而真的见到了,才现心里早已没有那么多的情绪了。
如同一个执念破去,反而觉得一身轻松。
这个女人对她只有生恩,却没有半点养育的恩情。没有母女相依为命、爱护照顾的拳拳深情,有的只是疏离和陌生,除了血脉和略微相似的容貌,她们之间再没有半点联系一样。
谢璇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道:“舅舅,我能跟她单独说话吗?”
“我在外面等着。”陶从时点头,看了陶氏一眼,掀帘出去。在外面见着孑然独立的韩玠时,他愣了一瞬,随即仿若无事的走开,到旁边的竹椅上坐着。
静室里只剩下母女两人相对,谢璇像是没事人一样,转身到桌边冲好茶,倒了一杯给陶氏放在桌上,道:“你也坐么?”
她不过十岁的年纪,身材比那桌子高不出多少,道观里装水用的是铜壶,提起来的时候颇为费力,她却小大人一样动手张罗,镇定从容,仿佛眼前的女人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陶氏强忍着眼角汹涌的酸楚热,接过茶壶给谢璇倒了茶,“别拿手碰杯子,小心烫着。”——谢璇刚才心不在焉,冲茶时用的是热气腾腾的沸水。
谢璇“嗯”了一声,自己先往椅子上坐了,有好些好些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陶氏紧握的拳头藏在宽大的道袍中,掌心被指甲掐破了也浑然不觉,她深吸了口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勉强镇定,问道:“你姐姐和弟弟,他们都好吗?”
“不好。”谢璇直截了当,转头看陶氏时,声音中带着冷漠的怨意,“没有娘的孩子,哪有过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