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宠看着父亲,突然轻轻地问:“爹,我们该往哪里去?”
我该往哪里去!这个问题高宠究竟是在问人间的去处,又还是在问人生的去处?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论是在人间抑或是在人生,都已经深深地迷路了。
他曾经觉得可以凭手中一杆大枪、胸中一点忠义、胯下一匹骏马,保驾护国,在这个世道闯出一片事业来,他曾经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困难,或许有艰险,或许有小人,但是自己终究可以取得最终的成功。在这期间或许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是自己终究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人。
可是,现在他却深深地疑惑了。
他觉得有志者事竟成,可是假如这个世道根本不给他一个做事的平台,他觉得自己乃是大明子民,有义务为这个国家披肝沥胆,可是这个国家的军人,本应该守护百姓的军队却向着自己守护的人挥舞起了军刀,自己又该往何处去寻?
当人生失去了方向,只怕不论往左还是往右,统统都是死路一条。
父亲将油灯拿了过来,这昏暗的灯光根本不足以照亮这狭小的空间,但是仅有的一点光明却给高宠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感。
或许,光明本身就有着这样一种魅力吧。
父亲珍重地取出了一页黄纸来,好像在拿一件稀世珍宝。这黄纸大约有两尺长,一尺宽,这种纸是最便宜的竹纸,一文钱就可以买上好几张,眼下这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小字,看得高宠有些头晕。
他读过书,千(千字文)、百(百家姓)、三(三字经)也多少是能背诵的,但是他不怎么喜欢读书,因为他觉得男儿功名自当马上取,又何必像那书生一样终日皓首穷经,做冬烘先生!
当然,这可能也和他读书不大灵光有关,若是他真的天资聪颖,过目成诵,说不定父亲也会支持他考个秀才举人,这倒是比做个军汉有前途多了。不过高宠固执地认为哪怕是做个小游击也比当个整日里吟诗作赋的知府大人有意思多了!
“爹,这是什么?”高宠好奇地问。他知道父亲也不大会读书,比自己水平好的有限,父子俩不仅容貌相似、力气仿佛,就连文化水平都是一碗水端平,大哥莫笑二哥的差距。
“孩子,这东西叫做报纸。”父亲把手里的竹纸递给高宠,示意他好好看一下。
高宠不愿意违背父亲的意志,何况他也对父亲这么重视的举动弄得非常好奇,父亲好武成痴,竟然也会对书生的东西感兴趣?
这张两平尺的竹纸上面有一个标题“大同报”,下面是一行小点的字“天启七年十月号”“本次印刷五十万份”,底下是主编柳旭,副主编张溥、刘如意、徐孚远等人,还有一些别的人名。这上面主要是用蝇头小楷写就的文章,分为六个版面:海内新闻、时评杂论、诗词歌赋、大同理论、柳公演讲和夷洲开发。他摸了摸纸上的字迹,又看了看每个字的大小,好像不是人工抄写,而是用雕版印刷出来的,可是高宠想着,这雕版刻印起来颇为困难,若是刻坏了一个字,整个版都要报废,而这报纸每个月都要印一份,印刷的数量还这么大,好如何能刻得这么快!
父亲看着他对着报纸不语,问道:“宠儿,你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高宠匆匆扫了一眼,他水平不高,对于这些之乎者也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哪里看得出什么好坏来,心里不由得怀疑道“莫非父亲是想要我考个秀才?可是我这手乃是拿惯了大枪的手,哪里能写什么字!”他不愿意扫了父亲的兴,只好违心地说道:“好,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