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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第148章

延英殿前流血死了人,宫内开始清场,百官亲眼见到皇帝精神奕奕,也就没有必要跪在这里酝酿大规模群体性事件。

他们凌乱地各自回到了自己府邸,或强撑着回衙门办公。

人群中有同安旭勾结的大臣趁机告退,没走几步却被内卫拦截下来:“晁大人请留步。”

随即拦住的人被内卫押走。

这场波涛汹涌的较量中,有些大臣先亮出了底牌,暴露了身份,终于被何容琛等到了这一刻。

陈留王在朝中必有勾结的同党和世家,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一直无从下手;如今经历彻夜混乱,她将群臣百态收入眼底,总算才摸了个底细。

殿阶上,常姑姑闭着眼睛,她被刺伤三刀,紧紧抱着何太后不放手。

她年方十二岁就跟着何容琛入宫了,二十多年过去,始终生死相伴,何容琛的命比她自己还重。

等太医战战兢兢赶来,查验了伤口后庆幸道:“这三刀侥幸避开了要害,常姑姑只是失血较多,只要安心休养便可,不会落下后遗症。”

何容琛这才放心下来,为常姑姑理了理纷乱的鬓发,再抬头时,却发现萧怀瑾已经吩咐人把御前的事情料理完了。

——请愿的大臣各自送回衙门,内卫怀疑的对象则被单独带走扣押。

挡刀身死的宫女被厚恤,特旨可以陪葬妃陵旁,可谓是无上荣宠了。

宫内各宫门开锁换防,消息送去宣宁侯和申国公处。

宫内逐渐恢复了以往井然的秩序。

何容琛一时有些复杂,以往这样事情,多是她习惯性地处理了,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天。

她的目光落在萧怀瑾身上,心头生出隐隐的动容,不知道自己在欣慰什么。

她看着禁卫重新换防,内侍恢复轮值,待大臣全部离去,才对萧怀瑾道:“陛下既已回宫,哀家有话要讲。”

“正好,”萧怀瑾点点头,走上殿阶,对周围内侍道:“朕也有想说的,你们都退下吧。”

——

糟糕,皇帝和太后母子二人又要撕逼大战了!谢令鸢扶额,想到了在并州临行时,何贵妃的托付,顿感责任重大。

萧怀瑾幼稚冲动地出宫去,导致朝廷差点大乱,何太后不知废了多少力气才勉强维持着局面,如今看到罪魁祸首须尾俱全地回来了,总要出口这段时间的恶气吧?

估计不把他骂个体无完肤是不肯罢休的。

真是不能消停。

她可不能再让他们母子失和了,尤其是经历过这场尚未(差点)演变成流血事件的宫变,朝臣们纷纷站队亮底牌,朝廷格局必会有微妙的改变。

外面陈留王和西魏北燕都在盯着,他们装也得装出和谐家园你我共建啊!

于是,萧怀瑾与何容琛虽然没有请她,但谢令鸢还是硬着头皮厚着脸皮默默地跟着,不请自入地进了延英殿。

延英殿的大门被推开,高大殿门在地上映出长长的投影,近半年无人入主,扑面是陈旧的气息。

谢令鸢进门后将门掩拢,晨起的熹光透过门棂,隐约可看得见微尘在光线下轻盈飞舞。

殿内静悄悄的,何容琛站在内里,谢令鸢停在门侧的阴影处,倚着殿柱,默默地当一个低调的救火员,随时准备扑出来拉架。

她觉得自己太敬业了,简直要被自己的敬业精神感动哭了。

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眼下她全做到了,多么以身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可以颁发感动中国的影后啊,偏偏就跑到了古代来无法发光发热

“扑通”一声,谢令鸢回神。

待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幕,她惊讶地掩住了嘴。

萧怀瑾,怎么会?

——

何太后站在案几前,她想过很多关于萧怀瑾回来之后的场景,她要怎么责骂他才解气,他又会怎么不忿可是真正当他回来,神采奕奕站在殿外的时候,她却不知该如何做起了。

尤其当萧怀瑾跪在她面前的时候,竟有些无所适从。

延英殿关了门,她迎光站着,他逆光跪着。

这一幕,恍惚叫何容琛想起了许多年前,萧怀瑾第一次跪她,是在重华殿的暗室里,被推搡着跪在那四个牌位之前,七岁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反抗不甘又痛哭。

这恍惚的回忆终归现实,何容琛低下头,错愕地盯着萧怀瑾——已经长大了,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心甘情愿跪过她,却在此刻。

她看见他张开嘴,听到他说话。

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一句句回荡在空旷的延英殿内。

“我曾经懵懂,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不知道真相,对您心怀怨恨很多年。”

他顿了顿,流露出难为情又悲伤的神色。

“知道您最难过的是什么就讽刺您如有子女,定是人中龙凤;嘲笑您不得父皇宠爱,被他毁容留疤”

他低了低头,有些说不下去了。

却还是说道:

“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充斥在我生活里,最有激情和兴致的,就是惹您发怒,来欣赏,来报复其实这样伤害,也不见弥补当年自己的痛苦。”

——

何容琛倒退了两步,垂下眼帘,似乎视线不清,周遭一切都模糊了。

——这是她一生如鲠在喉之事,怀着仇恨收养了萧怀瑾,却又不能告诉他仇恨的根由,只能时常殴打责骂他,来发泄心中的憋屈和痛恨。

所以他登基后逆反心起,都是因果。

宋逸修死后,她失了这宫里最真心待她的人,便时常觉得人生艰危,那些痛楚更见不得光。

每次和皇帝吵架互相插刀,彼此将对方伤害得体无完肤,过后又都痛彻肺腑,却再无人灯下聆听。

她满怀恨意侮辱他的母亲柳贤妃死的活该;他就仇恨刺骨地讽刺她一生没有子嗣。

她在他伤口上撒盐,嘲笑他得不到别人的真心;他就反唇相讥,讽刺真心待她的人全都死了。

他们都伤痕累累,却又拼着一口气,总要让对方痛死在自己眼前。

——

萧怀瑾仰起脸,眼泪从他眼角斜斜滑落,流过耳腮。

“当知道是我的母妃害死了大皇兄,逼死了郦贵妃和二皇兄后,我不知所措,甚至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一直以来仇恨是什么。

那些让自己理直气壮发泄的仇恨都坍塌了。

对活着的人而言,最痛苦的是什么?

是找不到迁怒别人的理由,人没有办法恨自己,也没有理由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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