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闭上眼睛,不再反驳什么。
“你说什么也不愿回去。”女孩自问自答说,“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们所谓的‘猎人荣耀’和‘狩猎的乐趣’是什么,但我见过喜欢一样东西喜欢到发疯的表情,你是骗不了我的。”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也不会在金羽城立足,也没办法得到成为猎人的机会。”少年的脸上泛起浓浓的苦涩,“看着你们因为我而遭受不幸……不做些什么,就算重新回到猎场上,我也没办法安下心来……”
“看,这就是我生气的地方。”女孩使劲地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脸蛋上泛起异样的红来,“这样的补偿,是你用自己喜欢的猎人生活换来的,叫我和娘又怎么能安心接受啊?”
“小市场的人找了我们母女一次麻烦,你就要花六个月来弥补它。如果他们还不肯放手怎么办?你要一直留在城里保护我们吗?”
封漫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某个时刻,他确实曾经泛起过这样的思绪。王氏母女和少年的关系从工会大厅的偶遇开始,到现在早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出手相助和知恩图报,他无法想象在对方遇到什么困难或危险时,自己却袖手旁观的场景,他也不容许自己那样做。
“我知道,你愿意为了我们暂时放弃喜欢的猎人生活,就等于愿意为我们付出任何代价。而我也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阿萍揪着自己的侧马尾,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我们已经是家人了,不是吗?”
“当然。”少年点点头,眯了眯眼似乎在笑。
“家人就更不应该阻碍各自的理想,”女孩的表情严肃起来,“去做你喜欢的事吧,不要被我们拖拽在这小小的金羽城里。我从小就随着娘卖包子,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的理想,但至少……不想成为别人实现理想的绊脚石,尤其是你的。”
“去狩猎吧,去沙海,去密林,去火山,去雪原……哪里都好,只是不要留在金羽城,”阿萍甜甜地笑着,小手抚上了少年的脸颊,声音却断断续续的,“你属于那些地方。当爹爹选择了狩猎而不是我们的时候,我和娘都恨得不行,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的心不在这里,我们也只能由衷地为他高兴。”
“现在,我希望你也能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少女蜻蜓点水般在封漫云的脸上吻了一记,“可以答应我吗?”
少年猝不及防,呼吸陡然急促了几下,不过很快便平复下来。他犹自回味着女孩软糯的唇,眼神却是一点点坚定下来,无比清晰地说道:“我答应你。”
“那就好。”阿萍释然地舒了一口气,今晚却是第一次由衷地笑了起来,“狩猎的时候,可不要想起我啊。”
猎人,毕竟从来都是孤独的。
…………
“漫云?”月夜中,老猎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了约我见面的信号,没想到居然是你的。我以为你这几天都是夜间的班次。”
“我不干了。”少年一袭白衣,和老猎人相对而立,两人间只有五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道天堑一般。
“有什么麻烦了吗?”猎人担忧地问道,“你受伤了……是那些同僚做的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要杀掉他们吗?”封漫云露出一道嘲讽的冷笑,“对你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吧,杀人什么的,比狩猎还要简单才是。”
“漫云……”老猎人掀开头上的兜帽,胸口上一颗铁色的十字徽章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不要用那种语气叫我,”少年冷冷地道,却又稍稍缓和下来,“这次来找你,是有事情想要你帮忙。”
“什么都可以。”猎人的脸上现出喜色,不假思索地答道。
“西城区里,有一伙恼人的家伙。”少年将手伸进白色长衫中,少顷抽出一个牛皮袋,打着旋扔到老猎人的手上,“他们找过我很多次麻烦,有猎人卷进来,应该足够请动你了……不好意思,现在的你是什么职位?”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扯开封皮,一边摸着打理得精致的八字胡,借着月光阅读起上面的文字来:“小市场吗……一群泼皮和脱籍猎人开设的黑市,在西城区盘踞够久了,似乎连龙髓浆的事情也有参与,你是怎么和他们扯上关系的?”
“你不需要知道那个,”少年没有丝毫动容,“对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一群渣滓……这次破例,就算都杀掉了,我也不会把它们的命记到你的刀上的。”
“是因为那个女孩吗?”老猎人收下牛皮袋,喊住远去的少年道,“喂,你急着去做什么?”
“我要离开金羽城了,或许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少年停住脚步,缓缓地说。
“至少……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吧。”对方哀求道,“我才能对你的父母有个交代。”
“沙海。”他的心没来由地一软,吐出两个字,“或许会回西戍部看看,不过去哪里都比和你在同一座城市更让我开心了。”
老猎人的眼神黯淡下去,望着少年的背影,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对了,”封漫云突然转身回来,“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封尘已经回来了。”
“我知道。”猎人点点头,“对你们三个的事,我向来都是最关心的。”
“你该去看看他。”少年的语气不知是调侃还是真心实意。
猎人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戴上了兜帽。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今的他,早已不知该用何种姿态,来面对自己的后辈了。与其直面那些清澈眼神的质询,还不如任由自己消隐于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