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息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帷帐内,半晌应了一声。
转身出了屋,见院里那些人还跪着,苏息心烦意乱,招手让人把那小太监先押下去,又叫了一人上前道,“传太医!”
太医院得知消息后不敢怠慢,着了两个最顶尖儿的过去,又让几个小厮都跟着,万一有什么不妥急忙就来禀报。
内室里,顾相檀在床上翻了好久才迷迷瞪瞪地睡了,谁知梦里却一片的光怪陆离,先是梦见小时候在相国寺中听师傅讲经,师傅让他一遍遍地念:贤不可毁,祸必灭己。
顾相檀念得头昏眼花,脱了力气俯卧于地。
师傅在上头痛心疾首地问他:因缘果报,事到如今……相檀,你悔是不悔?
悔是不悔?
顾相檀不服地辩驳:我为何要悔?宗政帝崩了,赵典、赵界身首异处,我报了我顾家满门深仇,赵溯成了摄政王,我了却了昏庸烂政的大邺王朝,我顾相檀上对得起庙堂高祖,下对得起大邺子民,我为何要悔!
师傅静静望着他,眉眼中的凄切之色却越发深重了,重得顾相檀不忍去看。
接着梦境又是一转,到了一座农家小院之前,顾相檀被师傅牵着入内,小院中简洁寥落,只一座高高的葡萄架分外惹眼,上头结满了颗颗浑圆的果实,鲜嫩欲滴引人采撷。
师傅说:相檀,从此以后你就随我在这里学佛吧。
顾相檀听见自己用童稚的声音问:傅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回京见爹娘?
师傅微蹙起眉,弯下腰对视过来:等你开蒙受戒,接了大任,你就能回去了。
顾相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是直到师傅故去,爹娘惨死,顾相檀依旧没有开蒙。
十三岁前,观世方丈说他心性未定,灵犀未通,十三岁后,方丈说他邪魔心生,杀戮渐起,就这么一年一年,顾相檀始终没有受戒,而当他回京那一刻起,顾相檀就明白了,他这一辈子都入不了佛门,定不下佛心了。
……
浑浑噩噩到了夜半,顾相檀开始起烧,朦胧间听着太医在一旁轻声对苏息和安隐说灵佛因为受了惊再着了凉才引起的寒症,鉴于灵佛虚弱的体质,不宜用太重的药,只能先慢慢温养,看太子登基大典那日能否好全。
太医去验药了,苏息忍不住在外室摔了东西。
安隐忙拉住他,让他小声点儿,莫吵醒了公子。
苏息语气急切,含着狠戾,“说什么锦妃娘娘派来送瓜的,还不是她梅渐幽找的狗东西来戳我们公子的心窝子,我们这样瞒着掖着到底为了什么!没想到结果还是……都怪我,都怪我!”苏息直接就甩了自己两巴掌,下手毫不留情。
他本性急躁泼辣,但被顾相檀压着近年已经收敛了不少,可看着公子那模样,苏息再忍不得。
安隐比他要大两岁,也要稳重些,但眼下想起这事儿,憋了好些天的积郁让他也有些红了眼。
“既然知道了,这事儿就没完了,别的都是假的,那些猫猫狗狗以后再收拾也不迟,最重要的是度过现下这一关,公子的身子为大,要是过几天……等棺木进了京,我就怕还要……”提起那个人的死,安隐也说不下去了。
苏息哽咽道,“能不能别让公子去了?”
安隐摇头,“你觉得可能么,公子心思深,谁都看不透,但你我还能不知道吗?”
那个人的最后一程,顾相檀就算是爬,也是要爬过去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