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团圆饭虽是一桌素宴,但菜品可真是不赖,素鹅、素烩、素饺……翻着花样儿的上,就算是赵则这般吃惯了宫里好东西的人都对这大厨的手艺赞不绝口。
“唔……真是好吃,三哥你何时请了这么厉害的高人在府中,可否借我回去享用两天?我一定有借有还。”
侯炳臣微微一顿,侧头对一旁的小厮说:“请秋姑娘一同来用吧。”
小厮想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利落就答:“姑娘说大人们不必挂心,她已是用过了,将军若是有哪里要吩咐的,再唤她来即可。”
侯炳臣面上略过一丝憾色,但到底没有勉强,抬手执起面前杯盏起身对顾相檀道:“侯某以茶代酒,这一杯是我侯炳臣敬您的,灵佛对我六弟恩德,侯某自没齿难忘。”
顾相檀匆匆看了眼赵鸢,见他同样眉眼深深地望着自己,忙跟着站起说:“将军切莫这般客气,我……怎么受得起……”要不是自己思虑不周,也不会使得后头多出这些周折来,顾相檀自责还来不及。
侯炳臣却摇头:“灵佛深明大义舍己芸人,实乃大邺之福,侯某虽已不才,但若有一日灵佛需用得上侯某,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相檀一怔,侯炳臣之前对自己礼遇有加,其中一半缘由皆是因着灵佛的身份加持,而这一番话说得,却是直直冲着顾相檀本人来的,丹丘果之事他并没有帮上太多的忙,和赵鸢一起日日同寝同眠也算不得太劳心伤神,那究竟是何缘由让侯将军一时之间做出如此变化?
顾相檀有些想不通,却也……不敢深想,只点头将杯中清水喝了,连道:“不敢不敢。”然后被赵鸢扯着坐下了。
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脆响声,即便隔得老远,仍是能听得真切。
侯炳臣笑道:“我不懂那些教化礼数,在陈州每到年节挨家挨户都会放这个,显得热闹,难得回了府,自也一同沾沾喜气。”
顾相檀听着那炮竹声响,里头间或掺杂着丫鬟小厮们的嬉笑打闹之声,再看面前那一张张灿烂喜庆的笑脸,衬着满桌的佳肴,一时竟举箸呆愣起来,只觉这像是一场极美的梦,美到如此的不真实,往年他在鹿澧,日日所求的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时半刻,有亲人在旁,有家的味道。
忽的一只素包在眼前晃过,赵鸢夹了,放到自己的碗中,又拿筷子将外头一层油炸金黄的皮给小心地剥离了,这才转手放到了顾相檀的碗里。
见顾相檀傻傻地盯着不动,解释了句:“外皮油腻,你吃不得。”
顾相檀慢慢挑起一筷素馅放到了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继而又把整只一同吃了,片刻看着远处盘中另一餐道:“那白玉冻果似也不错,只是葱蒜不少……”
话才落就见赵鸢挟了冻果,利落地把葱蒜去了,然后放到一边清水中过了辛辣,这才推到顾相檀面前。
顾相檀嘴角不自禁地提起,乖乖地把那东西吃了个精光。
就这般一个忙一个吃的,席上欢声笑语不断地用完了这顿团圆饭,因着侯炳臣顾念城外军营中的将士,还有不少兄弟背井离乡,一军统帅在佳节之时自不能独自畅怀,所以这筵席并未久拖,酉时一刻就早早散了。
顾相檀和赵鸢相携着离了正厅,往赵鸢所在的偏院而去。
今夜月色清明,皎皎银光铺满苑囿回廊,廊外种了棵棵梅树,被这腊月冬雪一浇,花骨朵儿微微初绽,点点梅香幽幽清逸。
雪融了一半,赵鸢边走边拉着顾相檀怕他脚滑摔了,顾相檀却看着远处梅树忽然轻轻念到:“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除夕年节,骨肉团圆,赵鸢至少还有至亲在身边,但是整个天上地下,人间大邺,再找不到一个和他顾相檀有血脉牵连的人了。
赵鸢听得这首诗,心里不由揪起,握着顾相檀的手也紧了紧。
两人到了小院,赵鸢却没有急着进屋,而是唤了毕符出来。
顾相檀瞧着毕符走到近前,再看他手里东西,一个火炉,一个火盆,加一捆纸钱。
毕符张罗好之后,赵鸢径自蹲□,挟了一张黄纸丢进了盆中,跃跃火光将他得脸映得明明灭灭,只一双眼瞳格外澄亮,璀璨若星。
顾相檀静立半晌,蹲到了赵鸢身边,赵鸢递了一张黄纸过来,顾相檀接过,缓缓放到了火中,看着它被那明艳赤红一点点卷曲吞没。
两人一言未发,就这么默默祭奠了良久,下一刻毕符又拿来一个火盆放在一边,顾相檀疑惑地朝赵鸢看去。
赵鸢在这盆内也丢入了几张黄纸,片刻道:“我曾有一位奶娘,七年前的今日,她为了护我一命,惨死在了贼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