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光没有睡好,早上起来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直跳,坐出租去机场。他是下午一点的飞机,到机场的时候刚好十一点,他没有胃口吃午饭,只找了一家咖啡馆,进去点了一杯蓝山打发时间。
咖啡馆环境幽静,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桌上点着香薰蜡烛,似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桌上有一盒不知是谁留下的火柴,他拿在手上把玩,洁白细长的火柴梗,一根一根叠加上去。
忽然手机响,顾承光急着去接,手指碰到火柴,哗啦一下,好不容易搭得挺高的火柴塔摧枯拉朽般倒塌,火柴洒了一桌,还有几根掉在地上。
结果电话是某个售楼中心打来的,年轻的小伙子舌灿莲花将某个楼盘夸得天花乱坠,顾承光礼貌地拒绝,“抱歉,我没有买房的打算。”
他心里掠过一丝失望,但又说不上在失望什么。挂了电话,他将火柴一根一根地收起来放进火柴盒里,靠在沙发背上,不由有些心烦意乱,摸出烟来,刚抽出一根,服务员就过来了,礼貌而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禁止抽烟的。”
顾承光的动作一顿,“抱歉。”他将烟推回了烟盒,站起来,拉起行李箱,走出了咖啡馆。
他走出航站楼,外面的风很大,卷着天上的云全部往一边驰去。他用手笼着,打了好几次才将烟点着。抽完一支烟,机场里面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他拉起行李箱,一手拿着机票证件,排队等候,队伍缓缓朝前移动,轮到他,服务小姐一连叫了他好几声,他回过神,忽然说了一声抱歉,转身离开了办理台。
坐上回去的出租车时,顾承光什么也没有想,这几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钱越赚越多,他习惯冷静,习惯理智,习惯无动于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已经很少有这样冲动,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了,他甚至没有去思考这个行动背后的深意。
出租车是直接到医院的,从机场过来,足足开了两个小时,到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两点,他拖着行李箱到住院部,乘电梯上楼,谁知道佟卿卿不在,他本来就不是安分的人,上次做例行检查还偷溜出去吃鸭掌煲,所以顾承光并没有太意外。
病房是个套间,有独立卫生间,还有沙发茶几。顾承光干脆坐在沙发上等他,沙发太软,他昨晚又没睡好,不由就有些犯困,微阖着眼睛打起盹来,直到一声清脆的声音将他叫醒,“哎哎,你怎么睡在这儿呢?”
顾承光醒过来,原来是那个伶牙俐齿的小护士,于是笑起来,问:“这房间的病人呢?”
小护士奇怪地看他一眼,“他一早就出院了。”
顾承光一怔,重复一遍,“出院了?他可以出院了吗?”
小护士拧起眉,没好气地说:“当然不可以,但他坚持要出院,我们有什么办法。”
顾承光皱起眉,跟小护士道了谢,拉着行李出了病房,掏出手机拨佟卿卿的电话,结果关机,顾承光心绪一时有些烦乱,不知怎么出的医院,坐上出租,车上的时候他又拨了两个电话,依旧是关机。
车子经过CBD黄金地段,顾承光忽然记起佟卿卿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于是付了车资,叫司机放他下来。他并不知道具体地址,但还记得是在哪一幢写字楼,在一楼大厅的指示牌上找到安盛科技的字样,乘电梯上楼。
佟卿卿的公司占了整个写字楼最黄金的楼层,电梯门一打开,就是安盛科技简洁而充满创意的招牌,前台却空无一人,只有一盆孤零零的鹅掌楸,红艳欲滴的花朵兀自招摇。顾承光觉得奇怪,拖着行李箱往里走去,迎面而来的是光可鉴人的玻璃门,以及门上铮铮的铁锁。
顾承光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找人询问,脚踩十厘米高跟鞋的女白领箭步如飞,显然有急事在身,回答得又快又敷衍,“我也不清楚啦,这几天工商局的人进进出出的,昨天我还看见搬了好几个纸箱子出去,好像被勒令关门了吧。”
顾承光心里七上八下,眉毛拧成疙瘩,又拨佟卿卿电话,依旧是千篇一律的“请稍后再拨”,担心佟卿卿出事,不由有些焦灼。
出门打了一辆出租,直奔佟卿卿的公寓。
佟卿卿并不在公寓,他在墓地。
天空有些阴沉,好像在酝酿一场声势浩大的雨。佟卿卿已经在这坐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了,也抽了一个下午的烟,抽得嘴唇都发白起皮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境下他会选择来这里。
他跟这个女人的关系从来不亲密,甚至是敌对的,她对他总是冷眼旁观冷嘲热讽。是在她死后,他忽然意识到也许在他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是试图对他好的,她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一腔母爱也曾想要倾注在他身上。只是他太早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另有其人,所以总是下意识地疏远她,敌视她。于是她收起了那些温柔与讨好,冷眼看着他为找自己的亲生母亲不得,讽刺、奚落,已成为她的标签。
他一直记得她生命的弥留之际,她被病痛折磨得非常瘦,全身上下几乎只剩骨头,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但她用力地抓着他的小臂,两眼迸发出强烈的感情,嘶哑着嗓子说:“现在你满意了,你可以去找那个女人了,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