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叠头上冒汗,眼看西厂的侍卫已经走进房内,低声急道:“下官只是信差,请厂公务必相信,绝无虚言。”
雨化田眼中光芒闪动,挥手让侍卫退下,看着洪叠,森然道:“你是谁的信差?”
洪叠嗫嚅道:“这……这个……”
雨化田冷笑一声:“除非见到你的主子,谁都休想见到陈邈,你们尽可继续派人来西厂掘地三尺找他吧” 站起身来,抬步就走。
洪叠叫道:“厂公留步,此事……此事下官不能做主,请宽容个时限,从长计议……”
雨化田身体一顿,回过头来:“哦?”
翌日黄昏一顶二人抬的小轿停到了灵济宫角门。
牛得意垂手站在一旁:“大人可需要属下陪同?”
雨化田摆摆手:“无妨”。
小轿颤颤巍巍穿大街走小巷,兜了足有一个时辰,雨化田安然而坐闭目养神,并不看轿窗之外,忽然轿身一阵,落了下来。
一个缁衣仆役打扮的人掀开轿帘,道:“雨厂公请。”
雨化田下得轿来,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面前白墙黑瓦的院子,一间大屋之前种了几株寒梅,洪叠站在门口,拱手道:“厂公大人,老师在等您。”
屋内长条桌案上有人正俯身写字,闻听门扉响动,缓缓转过脸来。
雨化田眯起了狭长凤眼:“原来是你。”
眼前人五绺长髯,一脸正气,正是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商毅。
有仆从上了茶,洪叠仍在门前,只有雨化田和商毅相对而坐。
商毅道:“雨厂公,久在朝中,一直未得亲近。”仍然是朝堂之上端方贵重有节君子的面孔。
雨化田淡然道:“素闻商首辅风骨高洁……”
商毅脸色一沉,若在平常,“风骨高洁”之类的奉承话一天也要听个几遍,但雨化田既然抓了陈邈,对他昔年丑事就已知悉,此刻听来,自然是大有讥讽之意,不由心中不快。
雨化田似未察觉,继续道:“朝中人所共知,大人您不喜东西两厂,雨化田往日纵有心意,也不敢高攀
商毅脸色稍缓,心中暗想雨化田再威风显赫,也不过是个偶尔讨了皇帝的欢心的侍人小丑,丑态毕露的巴结上景家,只知贪图眼前小利,能有多少见识?陈邈之事,多半是景恕和马德彪这两个老狐狸在背后兴风作浪,雨化田这太监未必知道其中内情,他急于得知陈邈下落,沉声道:“那个人……他在何处?”
雨化田道:“商首辅请我来,是谈买卖,哪有不问价,先要看货的道理?”他扮风里刀有些时候,倒也学了几分滑不留手消息贩子的口气。
商毅道:“老夫诚心与厂公相交,日后自见分晓,何来买卖之说?”
雨化田似笑非笑:“我自幼在宫中,若每次旁人口中说‘诚心相交’,就信之不疑,那只怕此刻雨化田的坟茔都长满荒草,无处可寻了”
商毅皱眉不悦:“你这么说,是不信老夫?”
雨化田凤眼微垂,道:“不是不信,是不敢轻信,官场中人心险恶的鬼蜮伎俩不少,商首辅若真有意与西厂结成同盟,自然要先让雨化田看见您取信于人的诚意。”
商毅沉声道:“如何才见诚意?景恕又给了你什么诚意?”
雨化田淡然道:“商首辅无需动怒,雨化田素来行事谨慎,并非因人而异。陈邈并不在景家和马德彪的锦衣卫手中,而在西厂。我也不信他们。”
商毅看了看他:“你想要什么?保证?圣旨?”
雨化田不露痕迹的斟酌着口气:“不知商首辅是否肯将陈邈与神武将军实情相告,以示坦诚?
“什么实情?”
雨化田道:“卅年前,彼时首辅还只是编纂院一任编修,连单独上奏折的机会也无,揭发神武将军的密奏,是如何直达御前?”
商毅神色莫测:“这……总是有人……”
雨化田又道:“东厂是司礼监囊中之物,若无林芳默许,商首辅允诺我东西两厂合一,只怕也是很难办到吧?”
商毅只道:“只要你将陈姓老者交给我,我自然保你坐拥东西两厂的大权。”
雨化田道:“高位显赫的名臣不少,你们为何选中常年不在朝中只一心征战的顾易安?同进士在编纂院,与兵部又素来没有往来。”
商毅脸色突变,似乎是那张清癯俊逸的君子面皮突然掀掉,露出了恶鬼的阴森狰狞:“雨化田!你唱得这是空城计!陈邈是何等样人?如果他真的活着,你就不必煞费苦心来诈我!”
雨化田心中一惊,表面却不露声色,笑道:“商首辅何出此言?”,
商毅怒道:“陈邈已死,你受景家那老儿唆使,来探我虚实!”
雨化田沉吟不语,心中快速思量对策,商毅唯一所惧就是昔年同窗陈邈,但陈邈既死,又去哪里变出一
个知情之人?
商毅道:“三十年前的旧案,已经死无对证。雨化田,我原本还当你是个聪明人,不知道景家的老儿给你灌了什么*汤,如此不识时务!”
雨化田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话不投机,雨化田告辞。”要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从最狡诈的权臣口中探得真相,谈何容易?就犹如驾独木横渡一条水流湍急暗礁遍布的险滩,加着十二万分的小心都难免倾覆,非人力所能勉强。
商毅在他背后森然冷笑:“老夫奈何不了景恕,还奈何不了你区区一个阉党吗?”
雨化田微一侧头,又继续向前走出屋来,黑暗院舍之中有不少人埋伏,未得指令只是蠢蠢欲动,雨化田视若无睹,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