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姑姑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挂着的龙袍,脸上的神色极其的复杂。
“袖子她怎么说的。”王姑姑不得不承认,这件龙袍贴片之后,比之前不但华贵,也要更为的精致。
青红回道:“袖子上不用管,就按我现在做的样式接着绣就好了。”想到苏瑾说的话,青红有些难为情,当时王姑姑跳脚骂人时她没有人阻止,虽说她当时阻止也阻止不了,可到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如今这件事顺利过去了,锦绣坊化危为安,连宁王爷都说要帮他们美言几句,可见将来还有好处在后头。
这个功,她不好意思也不敢领了。
“那你好好绣。”王姑姑笑了起来,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明年你是定然要进宫谢恩的,到时候姑姑多给做几身衣裳。”
青红笑笑,应是。
“那个小丫头,装神弄鬼的害我们不浅。”王姑姑想到这三天的提心吊胆就来气,“既然想到了补救的办法,却还藏着掖着的不说。”
她真以为她和邱姑姑一起逃走了。
“姑姑,您消消气。”青红也不好说什么,劝也能拐弯抹角的劝,“这件事弄的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掌事又病倒了,您看,咱们要不要牵个头,表示一下。”
“不用。”王姑姑上前去摸了摸鳞片,拿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这件事我没有做错,错的是邱氏。她不来和我道歉赔礼,我断不会委屈自己去求她的。”
青红心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王姑姑依旧啧啧叹着,痴迷的看着眼前的龙袍。
此刻,巧红等人看着站在前面的苏婉如,心情极其的复杂。
从进馆到今天,满打满算三个月不到。
可眼前这个女人,硬生生从一个初来乍到的小绣娘,摇身一变,成了她们的绣长。
不是走什么后门,不是谁硬塞进来的,而是凭着本事让段掌事心甘情愿安排她做绣长的。
她们似乎无话可说,因为邱姑姑已经宣了任命,苏绣长她是坐定了。
巧花垂了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以前她就不敢欺负她,现如今,她就更加没有资格了……
“这次秀坊出了什么事,想必大家也多少猜到了点。我们所有人,都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邱姑姑看着众人,道:“感谢谁救命之恩,此话我不当我讲,不过,却提醒了我们,身在锦绣坊,你就锦绣坊的人,但凡有难大家就是一条船,自然就得同担!”
众人心有余悸的应着是,想到了害苦他们的陆思秋,不但让大家的命差点丢了,现在也叫他们在整个锦绣坊都抬不起头来。
所有人看到她们都是壁如蛇蝎。
“从今天开始,苏瑾就是你们的新绣长。”
“她虽年纪小,可做事却沉稳。往后你们有什么事就来找她拿主意,不要自作主张。”邱姑姑训斥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谁若是一直纠着过去不放,惹是生非,我定不会轻饶了她。”
“是!”众人应是,纷纷朝苏婉如看来,一起福了福喊道:“见过苏绣长。”
苏婉如不羞不怯,颔点了点头。
“做事吧。”邱姑姑很满意,回头对苏婉如道:“掌事还病着,我要过去看看,这里的事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振英和三娘。”
苏婉如应是,送邱姑姑出去。
等人走远了她转身过来,一楼的十八人还站在原地,一双双的眼睛,有的羡慕,有的不服,满是复杂。
她有些头疼,忍不住揉了揉头,和众人笑道:“我既接了这差事,也就不说虚情假意的客套话。我有没有能力做的好,你们都长着眼睛,有不满的可以去和姑姑说,当然我更欢迎你们来当面向我提。”
“若你们说的对,我能改就改,不能改的我们再商量。”苏婉如笑着,容貌明明和以前一样,娇俏可人的样子,可眼里神色,却和以往截然不同,镇定,从容满目的自信,“不要私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世上谁都不傻,你会做的事,我也长着一双手呢。”
她说着,晃了晃一双手。
大家立刻想到传说中,那晚苏瑾用剪刀将陆思秋扎死的事……陆思秋的尸体抬出来时,满身的窟窿眼子,可怕极了。
“事情还是这些事情,我也没有什么新规矩要立。”苏婉如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问题我们就再谈,都忙着吧。”
她说完,上了楼,不用也不需要去考虑她们在想什么,陆思秋死了,她却在站着这里,就是最好的解释。
道理在她这头。
她一走,楼下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默不作声的坐下来,垂头做事。
苏婉如上了楼,蔡萱扑了过来,假模假样的行礼,“苏绣长好。”
大家都沉默的看着苏婉如。
“好你个头。”苏婉如敲蔡萱的头,“若再瞧见你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蔡萱哈哈笑了起来,抱着苏婉如道:“阿瑾,我太佩服你了,真的!在我心目中,你简直比侯爷还要厉害。”
沈湛啊……不知道回来没有……
想了想又哼了声,心里道:“随便回来不回来,关我什么事。”
“阿瑾,你要请吃饭。”周槐娟嚷嚷着,“这一次我要吃更好的。”
苏婉如笑着,悄摸的问道:“绣长的月钱是不是多点?我能和姑姑预支一些出来吗,我身上的银子不够了。”她说着,朝着众人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大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里的那点嫉妒和不服似乎也冲散了许多。
有的人就是有本事还运气好,比也比不过的。
而且,这一次是苏瑾救了她们所有人,这份能力,换做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办不到。
众人想着,起哄让苏婉如去预支例钱,苏婉如指了指焦振英的房间,“我先去和你们绣长借点,借不到,就来找你们借!”
“不借,坚决不借!”众人笑闹中,苏婉如进了房里,焦振英和刘三娘都在,她无奈的道:“都让我请客,我没银子了。”
刘三娘掩面而笑,道:“我有,借你一些吧。”
“那谢谢三娘姐姐。”苏婉如笑着坐下来,就看到刘三娘手中一件男式的道袍,上面绣着仙鹤,黑色的底配银色的鹤,非常的精致漂亮。
看得出,刘三娘在做这件事衣服时,应该是极其的用心。
“怎么了?”刘三娘主动问苏婉如,“盯着衣服看做什么。”
刘三娘没有成亲,也不像有心上人的样子,而且,她早年和家中断绝了来往,莫说哥哥弟弟,就是父母亲也不走动的。
这件衣服她给谁做的,而且这种面料和样式,一般普通百姓根本不敢穿。
苏婉如挑了挑眉,笑着道:“惊叹姐姐的手艺,自愧不如!”
刘三娘暗暗叹气,这丫头太精了,她有意将衣服露了个脸,她居然问都不问,这让她没法往下说……算了,时机未到,她就收了针线,道:“你的手艺也不用谦虚了,等你不藏着掖着的时候,怕是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我没有,是真不如。”苏婉如道:“我这人性子燥,一开始还能耐得住,时间一长我就急,急了针就走不稳。”
这一点刘三娘和焦振英都看出来了,所以也没有反驳。
“慢慢来,是人都有缺点。”刘三娘说着,收了衣服,“冯姑姑昨天晚上就没回来吧,今天也不在吗。”
苏婉如摇了摇头,回道:“好像没有回来。”
三个人就没有再说,去了段掌事那边。
刚喝了药,房里还弥漫着药味,段掌事躺在床上,邱姑姑坐在床沿正陪着说话,见她们三个人进来,段掌事笑着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三个人行了礼,邱姑姑接了话,“掌事方才还在担心,阿瑾当绣长大家不服气,会不会暗中刁难她。”
“谁敢啊。”焦振英指着苏婉如,“她一战成名,以后谁敢和她动手。”
大家都笑了起来。
“是,我现在泼辣是出了名了。”苏婉如也算彩衣娱亲了,凑着乐子道:“我最近身上都揣着刀,看谁不怕死刁难我,我就赏她一刀。”
邱姑姑笑的头疼,揉着太阳穴道:“快走快走,你们一来掌事都休息不好。”
“这丫头我越看越喜欢。”段掌事含笑摇了摇头,道:“泼辣点好,在外面不会被人欺负。”
苏婉如笑着应是。
“脸上的伤没事吧?”邱姑姑看着她的脸,苏婉如摇了摇头,道:“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现在结了痂,能看到三道印子,要彻底好,估计要等上十天半个月。
“掌事!”蔡妈妈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大家,低声道:“陆思秋的家里人告到应天衙门去了……”
段掌事凝眉,人是司三葆的下令杀的,善后的事自然会有人去处理的妥妥当当的,何以陆思秋的家里人还能闹到应天衙门去?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衙门来人了?”邱姑姑问道。
蔡妈妈点头,回道:“衙门来人传唤掌事和姑姑您,还有……”她看了一眼苏婉如,道:“还有苏绣长。”
焦振英接了话就怒道:“她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告到衙门去。”
“怕是有人指使的。”段掌事拧了眉头,若有所思的道:“我记得她家里有几个兄长,最是贪财的。”
“既然衙门的人都来,这一趟看来是非走不可了。”邱姑姑起身,道:“我们行的正,坐的端,谁告都不怕!”
段掌事撑着坐起来,想了想,道:“你还是将阿瑾带着她,她脑子灵活,遇到个什么事,你们也能互相照应。”
“也好。”邱姑姑看着苏婉如,道:“你回去换身衣服,我在马车里等你。”
苏婉如应了,和众人打了招呼回去,但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上次沈湛说了,百姓告状进堂就是三十堂棍,所以一般人不敢轻易去敲登闻鼓,苏婉如觉得奇怪,谁给他们的胆子?
冯姑姑吗?
她想做什么,通过这件事让锦绣坊身败名裂,这未免也太天真了。
“阿瑾。”焦振英和刘三娘跟着过来,道:“我们手里还有点银子,你带在身上。”
进衙门,什么好使都不如银子好使。
“暂时不用。”苏婉如边走边道:“你们想办法去告诉司公公就好了。如果司公公不帮忙,就帮我找两个不要命在衙门外面喊,说陆思秋是司公公杀的。怎么难听怎么骂!”
焦振英听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拉着刘三娘就走,“行了。我就说你不用担心她吧。”
“别走啊。”苏婉如拉住两个人,“二位姐姐,是我错了,我错了。”
焦振英就点着苏婉如的额头,皱着眉头道:“知道了。我和三娘这就去告诉司公公。他要不松口去衙门摆平这件事,我就和三娘亲自在门口喊冤。”
苏婉如掩面笑着,道:“那就有劳二位姐姐了。”
“走了走了。”焦振英哼了一声,刘三娘还是塞给她一个荷包,低声道:“都是碎银子,进去后到处都要打点。你散了钱财也能少受点冷眼。”
苏婉如怔了一下,因为刘三娘说这件事的时候,神色平静,一副门儿清的样子。
她也去过衙门,蹲过牢房吗。
她不再深思,和刘三娘道谢,回去换了件半旧的淡紫色短褂,头上包着块靛蓝的花布,两条油亮亮的辫子垂在腰边,看上去又娇俏又乖巧。
她出了侧门,邱姑姑已经在马车上,搭了把手拉她上去,邱姑姑沉声道:“姑姑知道你聪明,可衙门不比别处,若是一会儿大老爷不分青红皂白,你就在一边不要说话,有姑姑在就好了。”
这几日,邱姑姑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平日显得刻板保守,可一旦出事时,她却能护你在前,担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
“姑姑别怕。”苏婉如低声道:“我让三娘姐姐和焦绣长帮我们去请司公公了。”
邱姑姑也派人去了,闻言道:“这次的事你也看出来了,司公公这个人,大事上恐怕难靠得住。”
何止司公公,这锦绣坊里没几个人能靠得住,苏婉如心头腹诽,回道:“大家无亲无故,靠不住是正常的。我们要做的是,强拉着靠。要像牛皮糖,黏着他,甩都甩不掉。”
“虽是歪理,可却顶用。”邱姑姑点了点头,这一回王姑姑的表现,让她很心寒。这几日她忙着事儿,心里却一直在回忆这辈子的过往,不禁有些绝望……
一直以来,她引以为傲的锦绣坊,忽然就变的模糊起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对错,怀疑共事一辈子的好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往后就是绣长了,你不能再这么要强。”邱姑姑叹了口气,笑道:“那天动手打冯姑姑的事,你做的虽痛快,可要是宁王追究起来,你怎么解释。”
“我以后会小心些。”苏婉如点头认错,又低声道:“其实,我也看着宁王走了,才动手的,王爷要是在,我也不敢。”
邱姑姑失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苏婉如。
这个小丫头的脑子,或许比她更清楚些。
两个人说着话,忽然马车一阵颠簸,赶车的婆子和跟车的婆子一阵惊慌惊叫,“……快让开,让开!”
苏婉如愣了一下,忙掀车帘子,这会儿车在衙门口相隔不远的巷子里,正要拐出去停车,就在这时,忽然前面蹿出来几个蒙面人,几个婆子吓的大喊。
“姑姑,下车!”苏婉如一看那几个人手上拿着刀,面色立刻一变,回头拉着邱姑姑就要跳车,然后那些人的动作更快,显然是练家子,手一抬一投,刀噗嗤扎进马背上。
马疼的一声长嘶撩蹄子,后背面拖着的马车就被压着挤在墙边,随即马又了癫,直直的朝巷子外冲去。
苏婉如还没站稳,就脚滑,和邱姑姑两人被摔在了车壁上,车外的两个婆子被甩在了一边,马挣脱了缰绳冲了出去,车厢则像球一样,在地上翻滚着,砸在了胡同底的墙上。
邱姑姑抱着苏婉如在怀里,头磕在车门上,晕了过去,苏婉如脚压着,一时间火辣辣疼的她直吸气。
“人在里面。”外面男人说话,“买家说不要命?”
另外一人回道:“挑断手筋脚筋就行了。”
说着话,两个人劈开了本就松开的车厢,就看到苏婉如正抱着邱姑姑,有些惊慌的跪坐在里面,两个人看着一愣,小姑娘一身的狼狈,脸上也有几道红痕,说不上多惊艳,但是一双眼睛却极其的好看。
“这眼睛不错,要是挖了,会加钱吗。”两个男人,握着刀,左边那个问右边那个,“没理由只挑手脚啊。”
右边那个踢开碎片,道:“随便了。挖了去要钱就是。”那人说着,指了指后面,“我去解决那两个婆子,你手脚快点。”
左边的人点头,将刀往板上一插,腾出手来去拉邱姑姑。
“对方给你多少钱。”苏婉如抱着邱姑姑往后挪了挪,“你开个价。”
那人一愣,嘿了一声,道:“你一个小丫头,有钱?”
“对方不是小丫头?”苏婉如反问道。
那人眼睛咕噜噜一转,明白过来,哈哈笑道:“想套我的话,你还嫩了点。”他话落,上前去,刀就摆在苏婉如崴了的脚上,“等你这桩做完,你要想报复回去,就来找我们,我们给你便宜点。”
“等……等一下。”苏婉如确实有些怕,她的脚崴了,邱姑姑又晕倒,对着两个身怀武功的男人,她就是案板的肉,“这地方可不好,不但在衙门口,而且疯马跑出去,一会儿就有人找来,要不,你带我们去别的地方?”
那人呸了一声,“用不着,断手脚用不了多少时间。”
“等等。”苏婉如摆手,“对方没让你害我们姑姑对吧,你将她送巷口去行不行。”
“闭嘴,你再说话,就将你脑袋割下来。”那人烦躁不已,刀一挥就砍了下来,苏婉如咬着牙,脸色白。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一匹马,同时在巷子口停下来,不等马停稳,马背上的人就跳了起来,速度之快不过眨眼之间,人未近身手中的长刀已经投了过来,喝道:“敢动她一分,老子定将你家十八代的坟都掘了。”
都是习武之人,马停下,刀过来站在苏婉如面前的男子就察觉了,一个本能的转身原地后翻,险险的避开飞来的刀。
“什么人,敢坏我好事。”那人也是大怒,没看清来人,挥刀就上。
苏婉如看清下马飞来的人,顿时鼻尖一酸!
是沈湛。
她没有想到他回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连自己的身后事都想好了……可是现在……她抱着邱姑姑,笑了起来。
沈湛气的脸都绿了,抓回了刀,照着那人没头没脸的砍,“老子媳妇你也敢动,作死的东西!”
他久经沙场,手里都是真功夫,寻常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走了三五招,那人就被逼在墙角,这一刻才看清楚是谁在和他打架,顿时吓的腿一软,磕头道:“镇……镇南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