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靖行已经将写给齐逸峥的私信完成得差不多了,又得了陈旻襄助,便决定与千柔一起回京。
进了城,两人直奔玉欣的公主府,受到玉欣的热情款待。
闲话一阵,李靖行便将信及参奏静安县税赋情况的折子拿出来,托玉欣转交。
玉欣自是满口答应下来,立时就带着信和折子,进宫去了。
千柔与李靖行留在公主府,一个去陪蕾儿和薇薇,一个去寻刘愉说话。
到了午时,宫里来了内侍,传召李靖行。
这本也在预料之中,李靖行打叠起精神,便跟着内侍去了。
说实在的,初次进宫,慌张在所难免,但真正身临其境之后,经历了最初的慌乱,李靖行就慢慢镇定下来了。
说起来,他也算经历了一些大场面,跟齐逸峥也有过几面之缘的。
人之所以恐惧,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一旦心里有了底,那惧怕不敢前行的感觉,就会淡很多。
更何况,他身后有千柔温柔的鼓励和牵念。
想到心中的挚爱,再多的风雨艰难,似乎都不值得在意,似乎就有了无穷的力量,可以一路向前。
进了宫,被内侍引着进了勤政殿,李靖行跪下,朝齐逸峥行了大礼。
正在批折子的齐逸峥搁下御笔,叫了起,旋即站起身来,走到离李靖行几步远的地方,默默站定一言不。
他立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李靖行,身上的明黄色龙袍,衬得其人丰神如玉,气势凛然。
李靖行低着头,一言不动也不动,恪守为臣之道。
齐逸峥的表现很异常,但君臣有别,李靖行就算心底疑惑,也不敢失礼。
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
两个当事人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在屋里相陪的高祈瑞却觉得别扭得难受。
他强忍着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心里却早已经沸腾了。
哎呦喂,皇上这是要闹哪样呀?之前见了李靖行的折子和信,还拍案叫绝,如今人来了,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到底想做什么?
高祈瑞以为,自己追随齐逸峥这么多年,应该算是极其了解齐逸峥了,但此刻,他真的深深困惑了。
良久,在高祈瑞忍不住要出声提醒时,齐逸峥终于开口:“李卿,抬起头来。”
李靖行一愣,依言抬起头来,与齐逸峥对上。
这是齐逸峥登基之后,两人初次相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织了一瞬。
经历了方才无声的历练,李靖行这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含了一抹淡笑,问道:“臣的信和折子,皇上已经收到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齐逸峥却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负着手立着,缓缓道:“你站在朕面前,竟然不自卑吗?”
这样的问题,令李靖行愕然,脸上笑容顿住,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高祈瑞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齐逸峥眯起眼,接口道:“说实在的,朕一直都很好奇,面对那么优秀的女子,平庸如你,是怎样做到若无其事?”
李靖行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为了千柔。
他语气渐渐锋利,带着咄咄逼人之意:“你们女强男弱,这就不说了,你搬出李家之后,可以说,一直都是靠佳禾养活的。你吃着软饭,占着世间独一无二的佳人,怎么就能坦然自若呢?”
李靖行勾唇,笑容重现。
刚开始,听了齐逸峥的话,他的确有些不舒服。
但等回过神来,他却品得出,齐逸峥言语中浓烈的酸意。
见他露出笑容,齐逸峥反而一愣道:“你笑什么?朕的问题,有值得笑的地方吗?为什么不回答朕的问题?”
李靖行收了笑容,欠身道:“皇上这个问题并不可笑,说实话,臣有时候,的确会觉得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内人。有一次闲聊时,内人说了一番话,臣一直记在心里。自那以后,臣就不再自卑了,只一心想变得更好一些。”
齐逸峥自是万分好奇,忙问道:“佳禾说了什么?”
连高祈瑞也来了兴致,瞪大眼睛看了过来。
不想李靖行却微微皱眉,为难道:“闺阁之语,不宜拿到御前来说。”
齐逸峥正等着呢,哪里想得到他竟然来了这么一句,登时脸微微扭曲了一下,才皱眉道:“扭扭捏捏做什么?这里没有外人,没有长舌妇,你只管回答就是了。”
李靖行只得道:“既如此,还请皇上饶恕臣无罪。”
见齐逸峥点头,他这才露出追忆的神色,缓缓道:“内人说,臣能让她爱上,还能让她心里只有臣,对臣死心塌地一心一意,证明臣很有本事,旁人难以企及的。臣细想,是呀,内人出色不假,但臣能成为她的挚爱,可见在她心里,臣是十分重要十分优秀的,胜过万千男儿。”
他说到这里,笑容越甜蜜起来,接着道:“其实,她心里只有臣,臣也是一样的心思。世间众人的看法,臣并不在乎。只要她觉得臣好,臣就心满意足,绝不会有自卑之念。当然,因为她很出色,一直鼓励臣寻找适合自己的圈子,用如海的深情和温暖的话语激励臣的缘故,臣忍不住就想蜕变,想要让她欢喜,想要变得强大,护她现世安稳,成为真正配得上她的男子。”
齐逸峥听了这番话,脸色扭曲得更厉害了。
这知道了,还真不如不知道呢。
他挑起这个话题,本是为了虐李靖行,让李靖行自卑、不自在。
好吧,齐逸峥心里,其实住着一个别扭的小男孩。
纵然他已经坐拥天下,但在情上面,却是饱受折磨。
林梦湘离世,让他痛不欲生。
好不容易想通了生死有命、半点不由人的道理,爬出坑了,不曾想,遇上了千柔,又掉进坑里了。
这一次,任凭他怎么努力,都爬不出来了。
日日为情苦的日子,滋味儿真不好受。
对着千柔,他舍不得说半点外话。
如今,李靖行来了,他自是不必客气,火力全开,想要将李靖行的心撕开一条缝,想让他自卑自愧。
哪里想得到,李靖行竟然会以千柔的言语作答,答得天衣无缝,答得让人想呕血。
心里只有李靖行,对李靖行死心塌地一心一意。
这句话如一支利箭,冲向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带起一片密密麻麻的痛楚。
偏偏,这是他自找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
什么叫无事生非自己找虐,这就叫!高祈瑞在旁边看了一场对峙,又好气又好笑,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
平心而论,齐逸峥固然不够君子,但李靖行的确也不是善茬,知道说什么话,最能打击到齐逸峥,隐晦提醒齐逸峥,让他时刻记着,无论他怎么想的都好,但千柔不是他能得到的。
心思转了一转,高祈瑞看向李靖行的目光,不由自主便深邃起来。今天李靖行递上来的信和折子,提出的建议关乎民生大计,可谓别出心裁,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设立监察机构,监督大燕各地的税收、官员廉贪情况,这样的提议,真正实施了,会给大燕带来多少好处,高祈瑞想象得到。
但他实在想不到,这样妙的建议,竟然会出自李靖行之手。
此时此刻,看着李靖行,高祈瑞忍不住心里有了感叹。
他意识到,昔日名满京城的纨绔,今日已经完成了蜕变。
今时今日的李靖行,不但有了考进士的实力,还拥有了绝对的实力。
至于佳禾郡主,必定会是他的贤内助,不但不会带来一丝一毫的困扰,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照这么展下去,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成为配得上佳禾郡主的男人。
在他出神之际,齐逸峥已经缓了过来,看着李靖行淡淡道:“你爱怎么说由着你,但有一点你必须承认。”
说到这里,齐逸峥抬起下巴,神色有几分傲娇,接着道:“朕对佳禾郡主很好,比起你,朕更有能力,更能护她周全。这一点,你一辈子都赶不上。就如这次,你的前上司之妻为难佳禾,你束手无策,朕却能直接将他们打进尘埃里去。”高祈瑞听了这番话,心里涌起古怪的感觉。
素日里,他瞧着齐逸峥还挺好挺正常的,怎么今儿个这么孩子气呢?
瞧瞧他这番话,说的这叫什么呀?
当然,话是没说错的,但老大呀,你是皇帝呀,谁能比你厉害比你任性呢?谁能像你这样,为了讨红颜一笑,火力全开对付一个官员?
不提高祈瑞一直在吐糟,李靖行那边,也是愣了一下,才如常笑道:“皇上所作所为,臣自是望尘莫及,但有一点皇上似乎忘记了,您出身好。”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意思却很明了,直指齐逸峥乃是皇子出身,如今坐拥天下,是顺理成章之事。
倘若他没有这个出身呢?今天自然没法子说出这番狂暴的话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