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妃冯氏跟东平王谈了一阵,两人皱着眉,都为锦绣只得了个良娣之位而惋惜、怨恨。
过了一瞬,有侍女进来传话,说外面有事情等着王爷去处理,东平王这才出去了。
这里冯氏呆坐了一会儿,便让人将回来传讯的小厮陈安带了来,眯着眼道:“郡主如今在做什么?”
陈安忙回道:“也没做什么,只是守在闺阁里待嫁,三公子、六公子在给她备嫁妆。”
冯氏点了头,笑着道:“虽是做良娣,但绝不能让锦绣受委屈。这样,京里由着他们忙活去,我即刻收拾些东西出来,让人送进京去。”
陈安迟疑了一下,想起临行前青雀恬美的笑脸,殷切的嘱咐,便道:“王妃,还有一事奴才要告知。本来郡主一直想跟太子私下见一见,但皇上下旨给郡主赐婚当日,太子就离开京城了。明面上说是去了江南,但真实去向,却无人得知,极有可能是去了长明郡主所在的奉州。”
在东平王府一众侍女中,青雀算是比较出挑的。
尤其青雀除了长得绝美、蕙质兰心之外,一举一动还有大家闺秀之风,更是让人觉得与众不同。
对这个少女,就连几个公子都觉得好,陈安自然一直也是很倾慕的。
只是,素日里青雀一直恪守规矩,不假辞色,从不与小厮们说笑,更不搭理陈安,让陈安很沮丧。
直到他离京之前,青雀却特意来见了他,托他将这几句话带给王妃,还冲他笑了又笑,说了不少好话。
陈安心花怒放,又是惊又是喜,当时满口应了下来,如今,自是要说话算话的。
反正,这只是些大实话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冯氏听了他的话,瞳孔缩了一下,这才道:“本王妃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陈安连忙行了礼,告退而去。
这里冯氏枯坐着,半晌没有言语。
太子出京了吗?真是为了办公事,还是去见那小蹄子了?
若是为了公事,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若是后者,真是要好好筹划一下了。
倘若他真去了奉州,若他是出自本心,那就证明,他确实很惦记青梅竹马的长明郡主,这才不惜千里奔波追了去。
若事情是皇上吩咐的,也不值得高兴。
毕竟,太子乃国之根本,一举一动牵连甚广。皇上若专门让太子离京,去见那小蹄子,那证明在皇上心目中,她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皇上没有立正宫,可以说,能左右太子,左右东宫的,只有皇上一人而已。
冯氏一面想,一面咬牙。
凭什么锦绣对太子真心实意,费尽了心思,到头来,却只得了个良娣之位呢?凭什么那丑女能当太子妃?她何德何能?细算起来,她仰仗的,不过是佳禾郡主罢了。
偏偏,如今是那一位的天下。他若铁了心,执意护着那丑女,太子也是反抗不得的。
名分上,锦绣已然差了一等。
若然任由事态展下去,来日锦绣就算嫁进东宫,也必定要被她压得死死的。
想到这里,冯氏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被油煎一般,十分难受,百般不甘……
虽是应蕾儿的要求,来做农夫的,但因为才跟蕾儿心许,情场得意,一路上齐崇光心情很好。
高无莫已经得知此行的目的,打马上来,低声朝齐崇光道:“公子,你可真行呀,李小姐只是做了一个梦,你就真的按她的要求行事。你有没有想过,若她是骗你的呢?我是最了解女人的,尤其是年纪小一些的,最爱玩些新花样儿。”
齐崇光微笑道:“李妹妹绝不会骗我的。”顿了一下,含情道:“就算她是骗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考验我一下,想瞧一瞧我对她的心,这也是该的,照做就是了。为了她,我愿意的。”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高无莫失笑,忍不住说道:“我可真没想到,公子你竟也有这么一日,日后可别做了那妻管严,留神后院的葡萄架子倒了划伤脸……”
齐崇光瞥他一眼,哼道:“这你就多虑了,李妹妹性格好,又爱我,绝不会当河东狮欺负我的,来日必定是个贤妻良母。”
他想起这段时间的相处,尤其那日进了蕾儿的闺房,他托词中了药,蕾儿魂飞魄散、忧心忡忡,后来乖乖任他抱任他轻薄的场景,就觉得激动得不行。
一个女孩子,肯这样付出,肯在没有名分的时候跟了他,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在乎他,爱他吗?
她对他的情意,已然浓烈到什么都不在乎的地步。
他心底的爱,绝不比她少。
未见面时,爱她的心性,爱她的狡黠聪慧、灵动活泼、开朗大方。
如今重逢了,爱她的全部。
想着她的种种美好,好色的齐公子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不肯再搭理高无莫,而是叫停了马车,自己也进去坐了一会儿。
初晨带露的嫩枝丫儿一般的粉颊,莹白剔透的肌肤,眼睛深黑眸光清澈,粉色的红唇柔嫩如花。
心上的少女美丽如斯,齐公子忍不住凑上去,捧着她的脸吻了又吻,看着她因为自己晕红满脸,似羞似喜,心底的喜悦无法言喻,爱意翻滚无法止歇。
直到进了村子,齐崇光飞扬的心情,才渐渐沉重起来。
贫瘠的土地、低矮破败的房子、瘦成皮包骨的村民……一瞬间,他从繁华富贵之地,从满目锦绣,滑落到穷困交迫的蛮荒,触目惊心。
在他的世界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景象。
他自出生之日起,一直待在京城,锦衣玉食、仆从成群,从未吃过半点苦。
这一次虽然奔波千里,但一路上都是走官道,就算停留,也是在人烟密集的小城镇,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
晴光满地,渲染开来。记忆中的风景,总是美丽的,像一幅幅生动的水墨画,而这个世界,却只剩下苍凉和贫瘠,充满了悲苦,缺乏生机。
随行的一众人,神色也凝重起来。
倒是蕾儿之前来过,比他们要镇定一点。
一行人进了村子,引来了围观,村民们震惊又好奇,但见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又高头大马,显然非富即贵,根本不敢上前追问。
蕾儿指了路,便径直往里长家里奔去。
一时到了后,齐崇光四下打量,见里长家住的房子也只是茅草搭成的,歪歪斜斜并不算大,心中越觉得沉重了。
里面的人已经迎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红脸膛的瘦高老者,看上去应该在六十开外,穿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裤,衣服上还有一处补丁。
蕾儿下了马车,迎上去微笑道:“张伯。”
张老爷子素来悲苦的脸舒展开来,笑容仿佛一朵带着褶子的菊花一般:“李小姐来了,真是贵客。”
他跟蕾儿寒暄两句,目光落在蕾儿身侧的齐崇光身上,见是个少年,却不是普通少年,眉眼俊美得不可思议,气质也是绝佳的。
张老爷子惊得后退了一步,这才搓着手,声音却仍旧带着一丝颤意,迟疑着问道:“这一位是谁?”
齐崇光虽然心情沉重,听了这话仍旧露出一丝笑容来,很从容,又带了几分得意道:“我姓齐,与李妹妹很快就会成亲,是她未来的夫婿。”
张老爷子这才明白过来,定一定神道:“李小姐长得好,又心地善良,确实要这样的贵公子才能配上。”
看了齐崇光两眼,接口道:“齐公子是吧?家里地方小,坐不下,只能委屈公子在这外面坐一坐了。”说着,便命家里人搬了两条长板凳出来,请蕾儿、齐崇光坐。
齐崇光拉着蕾儿,坐在一处,张老爷子搓着手,又要让家人去旁人家借凳子,却被齐崇光制止了。
齐崇光又请张老爷子坐,这才看向蕾儿,诧异问道:“老伯,你认识我李妹妹吗?”
张老爷子这时终于慢慢镇定下来,笑着道:“当然认识,还很熟呢。两年前大旱灾刚过,偏我家老婆子生了重病,到城里去瞧病,去的医馆,正是尹大夫和李小姐开设的。当时,她们师徒见我们情况不好,不但没收药钱,还倒搭了二两银子,说是让买点补品,给老婆子养一养才能康复。”
他看向蕾儿,带着感激又道:“那次之后,李小姐还到村子里给老婆子看诊。那时正是冬季,李小姐见村子里情况很不好,直接让人拉了几车粮食过来。全靠李小姐的善心,咱们村子那年没饿死一个人,大家都安安生生熬过来了。”说到这里,眼里隐约有了泪,连忙擦了,又起身给蕾儿鞠躬行礼。
蕾儿手足无措,连忙起身道:“我只是略尽绵力而已,老伯,快不要多礼了。”
齐崇光却是看向蕾儿,目光灼灼,带着七分柔情,三分敬意:“李妹妹,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他现在不止爱她,还对她充满了敬意。
原先只觉得她心性好,长得好,现在才知道,她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
她说,要成为他的妻子,出色的太子妃,果然是能做到的。
蕾儿含羞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看向张老爷子,轻声道:“老伯,今天我带齐家哥哥过来,倒是有事相求。”
齐崇光附和,说明来意。
张老爷子听说他要下田干活,将手乱摇道:“公子,这怎么成呢?你这模样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公子,岂能做腌臜低贱之事?要是累着,可怎么得了?”
齐崇光忙道:“你这话不对,大燕最多的就是农夫,你们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我是真心诚意想体验一下,还往老伯答允。”他说着便站起身来,给张老爷子行礼。
张老爷子仍旧摇头,不敢答应。
齐崇光索性将心一横道:“老伯,我这么做,也是有缘故的。我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和尚说我姻缘不顺,若想破解的话,只能当一段时间的农夫。”
他看向蕾儿,深情款款的道:“我是必定要跟未来的妻子白头偕老的,为了这个,我做什么都是情愿的。”
张老爷子呆了一呆,只觉得这理由很玄妙,也很强大。
年纪轻轻、白净富贵的少年公子哥儿,怕也只有在爱情面前,肯做出这样的牺牲,想让心上人瞧一瞧,自己有多在乎她。
张老爷子想着,只得道:“既如此,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公子先试一试,若是受不住的话,直接就此作罢。”
齐崇光郑重其事谢了,笑着道:“以后我就跟着老伯,老伯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看向蕾儿,转而又道:“李妹妹,既然都安排好了,不如你回去吧。”
这里条件太简陋了,齐崇光自是不愿让蕾儿吃苦的。
蕾儿摇头道:“我不走,我不跟你一起下地,但能在旁边陪着你,给你端茶倒水。”
开玩笑,她若是走了,齐崇光偷懒的话,谁拦得住?
她必定是要亲眼看着,让齐崇光不退不避,真真切切下田下地,记住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的辛劳,吃些苦头的。
她很爱他,但这样的时刻,是她谋划的,不得不狠下心肠来,对他狠一些。
只因,这样做,这于他,于自己,于大燕,都是好的。
至于她自己不下地嘛,到底女为悦己者容,齐公子又是好色之徒,她有几分私心,想将自己美丽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让他时刻保持恋慕之心,不愿给他厌弃。
虽然女子的美貌,不能保持一辈子,但如今正是情浓之时,她做如斯想,倒也情有可原。
再者,这也算是比较重要的时刻,她想陪齐崇光共度。
齐崇光本不愿让蕾儿吃苦,但劝之再三,蕾儿都软软说要陪他,让他一颗心都软了,拒绝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希望蕾儿时时刻刻都在身侧的。
罢了,既然蕾儿不愿走,让她留下算了,自己干活时,时不时停下来看几眼,倒是美事儿。
蕾儿又看向张老伯,问起西湾村是否有空闲屋子,能暂时落脚。
虽然他们仍旧会在临清县县里歇着,每日往返,但中午时却是需要地方落脚,还得烧午饭吃。
张老伯连忙道:“有的,村里的祠堂倒还空着,虽然简陋了些,但歇腿做饭没问题。”
蕾儿听了,忙起身道谢。
说是祠堂,其实也是几间茅草屋,里面不但简陋,还堆满了村民们囤积的柴火、杂物。
好在他们人多,齐崇光的侍从最不缺的就是力气,没多久就将屋子收拾出来了。
张老伯又让家里人来帮忙,打算给他们搭个草棚,垒一个灶。
这次出来,蕾儿自然也是带了侍女的,便让两名侍卫陪着碧青回城,将没带齐的物事拉一些过来。
至于她自己,则在花容的陪伴下,让人将马车赶到树底下,陪着齐崇光下地。
张家自己有五亩地,另佃了地主家的三十亩地来种。
年景好时,勉强能够糊口。年景不好时,就只能熬日子了。
如今,要先收北面地里种的高粱和糜子。
张老爷子和自家两个儿子、齐崇光在地头一字排开,每人手里一把镰刀,占一条垄收割。
旁人都是熟手,齐崇光却是个菜鸟,先观察了一阵,这才学着张老爷子的模样,猫下腰开始割高粱。
至于高无莫等,分了两队,一队守着蕾儿,一队也下地帮忙,不时轮换。
开玩笑,太子都亲自下地了,他们还能站着不动吗?还想不想要命了?
割下来的高粱杆,一堆堆码在一起,捆结实了好往家里运。
虽然有人前面当样子,但齐崇光仍旧手忙脚乱,跟张老爷子几个的差距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