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玄翼带着一众“蛇信”暗卫离开,水濯缨望着对面的云梯,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面每一个环节都有不小的风险。除了亥一开始时最关键的那一箭之外,后面每一步都必须配合得完美无缺,想要安然无恙地救下小皇子,算下来概率恐怕还不到三成。
但是在这么紧迫的时间内,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那边云梯顶端的滴漏里,水位一点点地落下去,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很快就已经所剩无几。小皇子被挂在半空,没有人哄,一直在哇哇大哭,这时候已经哭得有些声嘶力竭。
“时间不多了,夏泽皇最好抓紧决定。”那卑蒙将领道,“再拖下去的话,即便你们想拖延时间,小皇子恐怕也受不了一直这样被挂在空中。”
“今灏……”齐望月听着小皇子越来越微弱的哭声,只听得心如刀割,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别放弃晏儿……晏儿才一个月大,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求求你……”
“求我如何?”
水今灏一张俊美的面容绷得像是随时都会裂开,不带一点表情,脸色苍白如死,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不敢去看趴在他身上拉着他哭求的齐望月。
“不放弃晏儿,难道放弃锦州,放弃七万百姓的性命?”
夏泽复国之后出生了大批新生儿,国内无论是城市还是村镇里,婴儿和幼童占人口的比例都很高。锦州七万人口,其中至少有两三百个婴幼儿。
晏儿才一个月大,但这些婴儿难道便不是婴儿,这些性命难道便不是性命?
他当着卑蒙军队的面,无法和水濯缨交流,不知道水濯缨有没有办法救下晏儿,但是他绝不能答应撤退,放弃锦州。
水今灏紧绷着的面容渐渐凝固下来,成为一种冰冷而坚决的神情,犹如封起的寒冰一般,无论下面是什么样的暗流汹涌,烈火翻腾,表面上看去只有一片坚不可摧的冷硬。
“晏儿是我的孩子,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如果他长大了,他今日也会跟我做一样的决定。”
“不要……”齐望月抓着他拼命地摇晃,泣不成声,“求你……你是晏儿的父亲啊,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把他往死地里面推……”
水今灏硬着心肠仍然不去看她:“望月,不用哭,我们还会再有孩子……”
“我不要!”齐望月哭得肝肠寸断,软倒在地上,半跪在水今灏的脚边,“我不要其他的孩子,我只要晏儿……”
水今灏把她扶起来,让她面对着下面的卑蒙军队,站直身子。寒彻骨髓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缓缓扫过城墙下面的所有卑蒙将士。
“你们要杀便杀,想把锦州城让给你们,绝无可能。”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森冷无比,像是来自于地狱中修罗的灭世诅咒。
“晏儿今日陨落于此,来日朕会杀光你们卑蒙族的每一个人,给晏儿陪葬。哪怕你们逃到天涯海角,卑蒙族也不会留下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一只鸡一条狗。”
所有的卑蒙将士在他这般充满了血腥和杀戮气息的宣言之下,都是全身悚然一震。云梯上方那个卑蒙将领也是一僵,然而随即便冷笑了起来。
“好,夏泽皇既然这般冷酷绝情,眼见自己的亲生骨肉将要惨死,都可以无动于衷,那我们留着这小皇子看来也没用了。”
他毫无作势之意,提着小皇子的右手当真一松,小皇子顿时从半空中直坠下去!
“晏儿!”
齐望月撕心裂肺般尖叫一声,猛然一挣扎,力道大得竟然连水今灏都没有抱住她。她甩脱水今灏的手朝城楼外面冲去,看那样子竟然像是要跟小皇子一样从城楼上跳下去,水今灏在后面疾追上一步,一手按在她的后颈处,她软绵绵地倒在了水今灏的臂弯里。
而与此同时,暗处的水濯缨瞳孔猛然一缩,低喝了一声:“放箭!”
亥早就已经弯弓搭箭,等在城楼角落里的一根柱子后面,全副心神都凝聚在小皇子的身上,世间万物此刻对他来说都等同于虚无。那双犹如刀锋般狭长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这一瞬间陡然精光大盛!
小皇子一落下,他指间的箭矢已经铮然离弦飞出,直射向半空中正在坠落的小皇子!
城墙上无数的夏泽士兵们脱口出一声惊叫。那支箭矢对准的是云梯上半截处一道看过去最为粗大坚固的木条,射出箭矢的时间掐得精准到了极点,箭矢直飞过去,几乎是贴着小皇子的身体,射穿了他的襁褓!
“铎!”
箭矢穿过襁褓的布料,牢牢钉在那根木条的中间。小皇子裹在襁褓里面,被挂在尾部犹自颤动不绝的箭矢下方。
亥放箭时机选得较早,小皇子距离云梯顶部只有一丈多的距离,所以下坠的力道并不算大,襁褓虽然被射穿但是并没有撕裂,小皇子也不至于因为突然停下而被襁褓勒伤。
水濯缨一颗心脏猛然往下一落,只是还没有安然落到底。亥果然不愧有神箭手之名,这一箭中了,就意味着救下小皇子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就看弓箭手和“蛇信”暗卫了!
“弓箭手放箭!”
城墙上隐藏的弓箭手也早已蓄势待,在亥的那支箭钉入云梯的一瞬间,数百支箭矢犹如暴雨一半射向云梯周围的那些卑蒙将士!
“嗖嗖嗖嗖……”
整架云梯顿时被射得千疮百孔,上面钉满了箭矢,云梯顶端的那十来个卑蒙将士是最显眼的靶子,几乎被射成了一只只刺猬,从云梯上接连摔落下来。
云梯下半部分也是一个可供站人的平台,外面蒙着一层作为遮蔽的布料。利箭在布料上射出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洞眼,里面被射死的士兵卑蒙倒下来,压破了布料,露出布料里面的云梯底部。
那里有点像是一个小型的移动储备库,除了一些战场上用的武器物资以外,还放置着一个密封的小木桶,木桶上已经插满箭矢,旁边木柱上挂着一盏燃烧的油灯。
水濯缨脸色骤变,大声喊起了来。
“住手!停止放箭!”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密封的大木桶是用来装火油的,攻城时经常被用来火攻。而那盏油灯则是为了随时方便点火引燃火药,放在一边备用的火种。
然而她这一喊,已经来不及了,离弦的箭不可能收得回去。水濯缨眼睁睁地看着又是数支力道急烈的箭矢钉在火油木桶上,那木桶上本来就已经全是箭矢,这时终于被射得破裂开来,里面黑色粘稠的火油喷涌而出。
而挂在不远处的那盏油灯此时也中了一支箭,整盏油灯被射得猛然一个倾斜,里面的灯油和正在燃烧的灯芯一起倾倒了出来,在半空中呼啦一下燃成一片烈火,泼向地上已经流了满地的黑色火油!
“轰!”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云梯底部腾起一团巨大的熊熊烈火,火焰几乎冲到了四五米的高度。
那桶火油经过处理,并不只是单纯的易燃物,在引燃之下起火连带着爆炸开来。尽管爆炸的威力远比不上火药,但足以让云梯下半部分四分五裂,化作一片火海。
悬挂在云梯高处的小皇子,被箭矢穿透的襁褓在这样的剧烈震动之下,嗤啦一声撕裂开来,裂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随着整座云梯倾斜倒塌下来,小皇子连襁褓带人,从箭矢上滑落了下去,被下面的熊熊火海瞬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