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凛望着楚漓那双犹如鬼洞死水一般幽黑而毫无波澜的瞳眸,第一次感觉全身像是落入了封冻千年的冰窟,彻骨冰凉。
但现在并不是他恐慌的时候,楚漓还在等着他的解释,他还有机会解释。
“我确实隐瞒了你。母妃的病无法彻底治愈,只有莫秀容的医术能压制得住,没有她针灸的话一个月之内就会有性命之忧。莫秀容以母妃为要挟,一定要我纳她为侧妃,我答应给她一个名分,让她上皇家玉牒,但不能搬进太子府,也不能让你知道她的存在。这几个月里她一直住在城里的一处小院中,我从来没有踏进她那里一步,也没有碰过她。”
他用了最冷静的语气,最清晰的条理来说出这番话,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实的情况,没有任何偏颇隐瞒和为自己开脱。
因为他知道楚漓是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这时候他要是再骗她瞒她,只会浪费掉她给他的这最后一个机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还不如原原本本地把事实坦白告诉她,才是他最有诚意的表现。
楚漓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坦然而明澈,像是一潭一看就能看到最深处的清澈透明的水,没有丝毫遮蔽和浑浊。那水面上有着轻微的波纹,动荡颤抖着,然而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一种无声的祈求以及恐惧,祈求她相信他说的话,恐惧她下一刻就会转身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楚漓才终于开口,声音不像之前那么平静得诡异,只是听上去很轻,轻得像是随时都会像羽毛烟雾一样飘起来,散在空中。
“这么说,她现在名分上是你的侧妃?”
“是,但只是名分上的,没有多少人知道……”
“齐妃娘娘的病,现在一直需要靠她的针灸,不能中断?”
“是,三天一次,我以前让她断了两次,结果母妃……那次你也是知道的。”
那一次他是想要试验莫秀容说的关于齐妃的病症到底是不是真的,连着九天没有让莫秀容进宫针灸,结果到了第七天的时候,齐妃的身上果然开始出现了斑斑点点的淤血,在莫秀容针灸之后才慢慢消退下去。
楚漓停顿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因为……”聿凛的语调开始不稳起来,“如果你知道的话,你肯定会离开……我只能瞒着你,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找出办法解决这件事,然后再抹掉这个侧妃的存在……”
楚漓这一次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聿凛用一种同时充满了绝望和希望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像是一个犯了死罪的人,正在等着自己最后的判决,也许是冷酷无情的死亡,却总还是希冀着有那么一线生机。
楚漓终于轻轻地道:“我相信你说的。”
这也是出于她的直觉。聿凛是玩弄心机阴谋的高手,也是演技无可挑剔的影帝,从以前他算计贞庆公主时就能看得出来。他以前不是没有骗过她,这一次同样做得很好,大半年来她都没有现任何端倪。
但她现在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
聿凛的目光微微一震,但里面的那种颤抖仍然没有停下来,因为楚漓很显然还有下面的话没说完。
“我也没有什么可怪罪你,你自然不能不顾你母妃的性命,纳莫秀容为侧妃是别无选择的事情。”
聿凛上前一步,声音暗哑:“那你……”
楚漓后退了一步。
“我虽然知道你没有错,但还是不能接受。我说过我最重要的原则,除了作为正妻以外,我绝对不会容忍我的丈夫有第二个女人,不管是肉体上精神上还是名分上。你想得也没错,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件事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离开。”
聿凛眼中的光芒像是篝火底部最后的一点火光,微弱地,无力地,缓缓地熄灭下去。
“你隐瞒了我这么长时间,只是让我感觉更加难受,更加无法释怀。纳侧妃的事情我不怪你,但即便我会因此而离开,你也不该骗我。”
聿凛抓住她的肩膀。
“我就是因为不想让你离开!如果你一直不知道的话……”
“如果一直不知道的话,这件事就当做什么也没生过?”楚漓苦笑了一下,“对所有人来说大概都是这样的,但事实不是这样,那它就不是这样。我不喜欢隐瞒和欺骗,以前没有违背我原则的时候还没什么,而这次……即便原因是出于无奈,我还是对这欺骗本身很反感。”
她慢慢地挣脱开聿凛抓着她的手。
“我们……和离吧。”
聿凛全身猛然一震,脸上血色一下子消退下去,像是想也不想地要开口拒绝,楚漓在他说话之前就打断了他。
“你以前答应过我,如果有一天你做不到只有我一人,我可以自由地离开你。第一个承诺你没有遵守,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第二个承诺你也要打破么?”
聿凛像是整个人一瞬间被寒冰冻住了一般,凝固在原地。
楚漓沉默地低着头,也不去看他,眼睫毛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瞳眸。
许久之后,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聿凛踉跄地朝后倒退了一步,俊美的面容苍白如纸。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沙哑暗沉得像是破了音一般,缓缓地转过身去,从楚漓面前离开。
楚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抬起头来。一直被睫毛遮住的眼眸中,终于滚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来。
……
九月初,太子府传出消息,太子和太子妃和离。
除了太子府内的极少数人以外,没人知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场和离极为平静,以至于大约是已经过了好几天之后,外头的人才慢慢知道这件事。
太子殿下当初娶这位太子妃娶得惊世骇俗,现在不出一年就和离,和离也离得莫名其妙,自然又给百姓民众们多了无数议论的话题。
楚漓在当天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太子府。她在太子府里面的东西很多,不能大张旗鼓搬的话一时根本搬不完,然而她已经连一夜都不想在太子府上多留,只是自己先回了楚宅。
楚湘和江氏都在家中。楚漓这大半年来又要掌管太子府上的中馈,又要进宫陪着齐妃,自己这边的经商又放不下,十分忙碌,很少回楚宅,不过出嫁女儿该回娘家的日子都还是有回来的。
楚湘和江氏见楚漓一声招呼不打地突然回来,又只带了自己的几个下人,而且还是这么晚的时辰,一点也不像是寻常回娘家探望的样子,十分惊讶。
“漓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楚漓不看两人,指挥下人去把楚宅里面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声音干涩而僵硬:“我要在这里住上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