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不知道多少次竹筒,好不容易熬好了,把鸡汤和已经洗净烘干的布巾送到棚屋门前,再从里面换出一堆脏掉的布巾来,跟个保姆一样任劳任怨地拿去洗。
水濯缨中午的时候在野外吃过一点东西垫肚子,但是这种断断续续的剧烈疼痛很消耗人的体力,这么折腾半天下来,已经十分疲累。
绮里晔用竹筒喂她喝了点鸡汤,虽然什么调料都没有,但鸡汤里带着竹子的清香,倒也清淡鲜甜,没有什么腥味。喝下去之后,总算才缓过一点力气来,后面可能还要折腾上好几个时辰,现在必须保持足够的体力。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傍晚之前,又有几个“蛇信”暗卫和五湖山庄的人赶到,包括白翼在内,身上的衣服同样也被绮里晔扒下来,当了水濯缨的产床被褥和布巾。
大部分人再次被绮里晔赶出去,寻找村子或者有人居住的地方,只留了几个下来给玄翼帮忙。
柳长亭在快入夜的时候也赶到了。他得知水濯缨即将在这荒郊野岭里生产,而给她接生的人正是绮里晔时,跟五湖山庄其他人的反应一样,整个人像是被天雷劈得外焦里嫩。
“他亲自接生?……他会接生?!”
“会……”玄翼欲哭无泪地回答。这一下午他被支使得死去活来,忙得晕头转向,感觉就像是他自己生了个孩子那么累。
“主子以前在崇安的时候,自己去向产婆学了接生,而且还看过不少别的产妇生产,现在就跟产婆差不多……”
柳长亭:“……”
果然是丧心病狂。
但不能否认的是,要是没有绮里晔的丧心病狂,水濯缨在这荒山野岭生孩子而又没有人接生,真的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棚屋里面和周围都点起了火把,篝火边挂着一块块被撕开的中衣里衣碎布,在那里烘烤,远远望去就跟破衣服做成的招魂幡一样,又是诡异又是滑稽。
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睡得了觉。其他人都是大老爷们儿,就连已经继承了岑山诡医大半医术的白翼,对接生也没有一点经验。除了在刚到的时候进来给水濯缨搭了一下脉看了一下胎像,确认她的情况虽然不算太好但也不是太差,应该可以顺产,然后就也做不了什么了,只有在外面干着急的份儿。
绮里晔在棚屋里面不断号施令,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把所有人支使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连柳长亭都被打去了不远处的山涧中取水。
一直熬到下半夜的时候,水濯缨的阵痛终于开始陡然加剧起来,第一产程已经过去,婴儿马上就要开始出生了。
分娩时的剧痛是人类最高的疼痛级别,根本不像一般情况下能忍受的那种痛,水濯缨尽管并不是忍不了疼的人,这时候还是痛得控制不住地惨叫起来。
“疼……啊……啊啊!——”
二月初春寒料峭的天气里,绮里晔全身的衣袍都被汗水湿透了,他这时候其实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只是在旁边一直跟水濯缨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放松,深呼吸……慢慢地用力,不要太快……已经可以看到孩子的脑袋了,慢一点,先喘一口气……”
水濯缨这时候痛得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那个翻江倒海的肚子,身体像是要从下面被活活撕裂开来,全部的意识都被那种剧烈的疼痛占据,听见了绮里晔的话也跟没听见一样。只有在听到已经可以看到孩子的脑袋时,才稍稍恢复了一点清醒的意识,但是随即又被新一轮可怕的剧痛浪潮淹没。
生产的时候因为疼痛而大喊大叫,虽然是正常的反应,但容易延长产程时间。水濯缨已经竭尽全力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叫得太厉害,但无法控制的时候还是会叫出声来。
这简直是一种漫长得永无止境的酷刑,她也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叫到后面,声音哑了也没力气了,满身大汗淋漓,身下垫的衣物湿成一片,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绮里晔这时候简直是恨不得捏死水濯缨肚子里的那两个小兔崽子。他以前的确没少看过产妇生产的过程,但那些产妇跟他又没关系,事不关己,他听着再惨厉的叫声,也没有切身的感受。不像现在,水濯缨哪怕是强忍疼痛的一声低微呻吟,听在他的耳中,都像是狠狠一刀割在他的心脏上。
这两个生出来之后,不管是男是女,他绝对不会再让水濯缨生孩子!
外面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识过女人生孩子的场面,对这可怕程度也没多少概念,这时候只听得一个个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水濯缨刚才一路在马背上颠簸过来,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分娩的过程,这剧烈的疼痛持续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比一般的产妇要长得多,虽然不是难产但也并不算顺利。到了后面,她的喊叫声慢慢弱下去,突然又爆出一声高亢的惨叫。
绮里晔提高声音,又是焦急又是激动,在这惨叫声中仍然清晰可闻。
“孩子的头出来了!稍微用点力……”
水濯缨在一片黑暗疼痛的世界里,听见绮里晔的声音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本能地一用力,就感觉下身突然一松,像是有什么一大团温暖的东西冲了出来。
“第一个孩子出来了!”
刚刚从产道中滑出来的小家伙,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满是湿淋淋的鲜血和羊水,很有几分吓人。但绮里晔之前已经见过多次,这时候也毫不慌乱,抱起宝宝,用已经在火焰上烤过的匕刀刃割断脐带,先清理干净宝宝的口鼻。
这是个男孩子,出来之后还是闷声不响,没有哭出来,绮里晔照着之前产婆教过的,一巴掌拍在宝宝的小屁屁上。
他这时候对这小兔崽子正是一肚子的怨气,而且又急着去顾水濯缨那边,下手虽然不重,但对于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来说算是有点力道了。清脆响亮的“啪”一声,宝宝在他这一巴掌下,顿时哇地哭了出来。
这哭声嘹亮有力,中气十足,充满了新生儿的勃勃生机。能这样哭出来,就说明孩子没有问题,绮里晔立刻将哇哇大哭的宝宝就这么光溜溜地送了出去,像是塞一个刚从泥里挖出来的地瓜一样,塞到刚刚过来接宝宝的白翼怀里。
“把这小兔崽子洗干净了,包裹起来。”
然后就回头继续看还在地铺上的水濯缨去了。
抱着宝宝站在门口的白翼:“……”
这是主子的亲生骨肉啊!生出来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的吗!
水濯缨生出第一个孩子,就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已经被耗光了,下身的疼痛稍稍有所缓解,只感觉一阵疲累不堪,想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睡过去。
“先别睡!”绮里晔急切的声音仍然像是在极远的地方叫她,“继续用力,还有一个孩子!”
模糊的意识中,肚子里的疼痛又开始加剧起来,水濯缨这时候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全靠意志力在硬撑着。然而在绮里晔的喊声下,不得不咬着牙再次开始用力。
幸好,第一个孩子生出来之后,产道已经被撑开拓宽,第二个孩子再出来就容易得多。这一次的时间比上次短了一些,但仍然极其难熬,水濯缨第二次感觉有东西从身下冲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已经虚脱了。
第二个孩子一出来,疼痛一下子就减弱下去,后面是娩出胎盘,不过相对刚才那种像是撕裂身体般的剧痛,这已经连疼痛都算不上了。
水濯缨用尽了最后一点意志力,昏昏沉沉地半睁开眼睛,依稀可以看到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手里抱着一团东西,半跪在她的地铺旁边。棚屋里面和外面全是哇哇的婴儿哭声。
“我要看孩子……”她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抱过来给我看看……”
绮里晔这时候刚刚给第二个宝宝割断了脐带,用湿布巾擦干净宝宝皱巴巴的小脸,连着外面那个已经被包裹进干净襁褓里的大宝宝,一起抱到水濯缨的面前。
“这个是大的,男孩子,这个是小的,女孩子,都是活蹦乱跳的,一根胳膊腿不少。”
水濯缨听得哭笑不得,但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露出什么表情了,扭过头去,看到了那两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宝宝。
其实这时候她的视野里已经是一片模糊,也看不清这两个孩子的模样,但就是非得看一眼不可。看过之后才安下心来,精神一松,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昏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