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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每日晨昏,给她十巴掌

小霸王在前头撒开丫子,跑得飞快。

小霸王他爹在后头追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无可奈何,只能停了下来,招呼自家的侍从去抓住小霸王。

众人都看着这一幕,不禁露出笑意来。

他们笑的时候,几乎都忘记了,这是进宫来为卫皇后守孝的。

心中没有敬意,哪怕跪死在灵前,亡灵又能有什么安慰呢?

宁王忽然心生悲凉。

竟有一种,与卫皇后惺惺相惜之感。

这偌大京城,车马繁华,锦绣人家。

将来他躺在棺椁之中,又会有谁真心替他哭一声?

他慢慢地朝着殿外走去。

等他不自觉抬起头来时,才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后宫冷僻处,掖庭宫就在眼前。

贤妃此刻正被幽禁在掖庭宫,等候圣上的落。

门外有身披素服的御林军,守卫森严,不许掖庭宫有人进出。

见着宁王走来,士兵们纷纷拱手行礼。

“宁王殿下。”

他略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高大的宫门上头,那掖庭宫三个字。

从前擦得纤尘不染的匾额,已经覆上了一层薄灰。

一个本就地处偏僻的宫殿,住着一个待罪之身的嫔妃,连让宫人擦拭匾额的价值都没有了。

他自嘲地一笑。

守在宫门两边的士兵,对视了一眼。

犹豫片刻,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拱手禀报。

“殿下,圣上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出掖庭宫。”

“本王知道。”

他并没有打算进去。

只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来。

从十一岁,到十九岁出宫建府,他在掖庭宫待了整整九年。

那是晦暗不堪的九年,充斥着冷言冷语,呵斥打骂。

还有无数个深夜,独自舔舐伤口的寒意。

而现在,那个对他动辄打骂的恶妇,正被关押在宫中,无人问津。

那些人宁可到卫皇后的灵前,去看孩子们嬉戏打闹,也不会踏足掖庭宫一步。

什么待人亲厚、体恤宫人的贤名。

假的就是假的,是经不起推敲的伪善。

倘或她待人曾有一分真心,今日也不至于,落到无人肯为她求情的地步。

何其凄凉。

他笑着挪开了脚步,顺着掖庭宫的宫墙,渐渐远去。

那些守在宫外的御林军,见他离开,便放下了心来。

忽然,另一头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一下子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什么人!”

士兵们朝那处涌去,见只是一颗小石子,在地上轱辘轱辘打转。

想来,有人在恶作剧,朝这里丢了石子过来。

他们都没有现,另一个方向,宁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声轻响,掖庭宫的宫苑里头,一个身影从墙头跳了下来。

宁王丢掉了手中的石子,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又整了整衣襟。

他没打算从宫门进去,不代表他不会跳墙。

等他走到正殿之外,正端着食盒的宫女见了他,吓了一大跳。

那是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是看着他从一个小少年,长成如今的宁王的。

也正因如此,她对宁王从无敬意。

面上的礼数却依然周到,恭恭敬敬地福下了身子。

“宁王殿下,您怎么进来了?”

贤妃落到这步田地,想获救还得靠眼前的人,故而宫女不敢得罪他。

那双一贯不曾有敬意的眼睛,就像看见了希望一般,闪着光亮。

宁王自然没有忽略,她眼中的光亮。

不知道贤妃看见他,会不会眼睛里,也闪着这样的光亮,企盼自己救她出去?

“本王来看看,母妃。”

最后两个字,他咬重了音。

殿门一开,一阵寒气袭来,比通透的宫苑中还要冷上几分。

殿中暮气沉沉,若不是没有灵幡灵牌,看起来倒像是卫皇后的灵殿。

朝着熟悉的方向,走到偏殿暖阁之中,贤妃果然在那里。

只是暖阁已经不再暖,大约是缺少炭火供应,只烧了一个小小的火盆。

贤妃端坐挺直的身影,一如往常。

若仔细看,便会现,还是与往常不同的。

她在室中还穿着厚厚的外袍,榻上一件皮毛略显凌乱。

想来方才是盖着御寒的,听见他走进来的动静,才草草收到一边。

在他面前,她惯于高高在上,不肯示弱。

宁王没有揭穿她,只是自顾自坐在了她的对面。

不待吩咐,宫女主动端上了茶水。

“殿下,请用茶。”

这一盏茶清淡微苦,香气淡雅。

是贤妃一向喜欢的,君山银叶。

她略带嗔怪地看了宫女一眼。

没得到自己的吩咐,她怎么自作主张,给宁王上了好茶?

宁王在掖庭宫的待遇,一向只有二等雨前龙井而已。

也就是贤妃的,漱口茶。

一眼晃过便罢,她并未出言阻止。

“你是避过宫门外的御林军,偷偷进来的?”

宁王低低嗯了一声。

“宫中忙碌于卫皇后的丧仪,父皇罢朝三日,眼下依然精神不展。这天儿眼看就暖了,待卫皇后的丧仪置办完,约莫就要处置你了。”

处置,你了。

贤妃没有注意他称呼的变化,急道:“那你想了什么办法,能为本宫洗脱罪名?平西侯府那边,兄长又是怎么说的?”

“平西侯府?”

宁王冷笑一声,“平西侯夫人,日日进宫吊唁卫皇后,很是平静。平西侯也时常进宫,陪伴圣驾,为父皇开解愁肠。”

他们时常进宫,时常面圣。

唯独没有对圣上提起过,贤妃这一号人物。

顶多是为自己开脱一句,贤妃并非平西侯府的血脉,只是个连了宗的女子。

她犯的所有罪,和平西侯府都没有关系。

贤妃指尖一颤,寒意渗入心间。

“怎么可能?兄长必然会在圣上面前,替本宫求情的!他定是还没找到好的时机,所有尚未开口罢了!”

贤妃冷冷地看着他。

“孽子,你休想挑拨本宫与平西侯府。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本宫不知道么?”

宁王慢悠悠地喝茶,神情不惊不躁。

“哦?你知道什么了?”

贤妃盯住了他的眼,“若霏到现在,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敢说,她的失踪与你无关么?”

宁王放下茶盏,回视她的目光,竟露出怜悯之意。

这种突如其来的怜悯,让贤妃皱起了眉头。

“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想为自己壮大声势,越显出了她此刻的无力。

宁王收回目光。

“我只是可怜你。平西侯府拿你当一枚棋子,而你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竟然还想着汪若霏?你可知道,汪若霏在我面前提起你的时候,从未带着敬意。”

贤妃得意地冷笑,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看来本宫算计人心的本事,你还是学得不到家。本宫对你心狠,若霏在你面前示好,你才会更加感激她,才会”

“可惜她还是太年轻了,大约在你面前露出了马脚,让你狠心害了她。”

那得意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可悲。

宁王道:“你既然知道这个,又怎么会想不到,平西侯府对你同样是如此?老侯爷严苛,平西侯则故意待你亲近。这样,你才会心甘情愿为平西侯府效劳。”

贤妃一愣,脑中浮现起,老侯爷板正严肃的面容。

他待自己越是苛刻,那时年少的贤妃,就越是想得到他的认同。

而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府中众人,真心的尊重。

只有平西侯。

那时他还是年轻的世子,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没有一点架子。

“日后,你唤我兄长便是。”

宁王的话语,在她脑中不断地回放,让她不自觉弓起了背。

她浑身颤抖,紧紧握住了拳,将一旁的皮毛覆到自己身上。

这一刻,万分寒冷。

“不,不可能……”

口中无力的争辩,丝毫阻挡不住,内心惊涛骇浪的真相。

宁王指节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着,一下又一下。

每叩一下,都像叩在贤妃的心上。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何必不承认呢。自欺欺人,不像你贤妃做出来的蠢事。”

他并不着急把话说完,只是慢慢地,一点点蚕食她的自尊。

她聪明一世,唯独在平西侯府这件事上,犯了蠢。

贤妃被逼到谷底,只得奋起一击。

“平西侯府不救我,你也不救我么?没有我,你拿什么来跟晋王比尊贵?拿你那个偷奸养汉,死了都不能葬入皇陵的亲娘吗?”

“啪!”

掌掴的声音,在空寂的室中久久回荡。

一旁的宫女震惊地捂住了口,迟疑了许久,还是不敢上前来阻止。

掌掴这种事,在掖庭宫,是家常便饭。

不同的是,从前都是贤妃一脸趾高气昂,毫不留情地掌掴宁王。

而今,反了过来。

贤妃半边脸通红,鬓都被打乱了,散在面颊旁显得格外狰狞。

宁王一脸寒意,“你有什么脸提我母妃?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知道么?”

贤妃听得他口中母妃二字,知道他唤的是宁才人。

大火,焦尸,女子死前绝望的笑。

她想到这些,不禁瑟缩了起来,试图将自己缩在那块皮毛里。

“把莫名其妙的男子,塞到女子的闺房,再诬陷她与人通奸,这不是你贤妃的拿手好戏么?”

宁王一语双关。

他说的既是宁才人,也是沈风斓。

“母妃与你同居一宫,一向礼让有加。你可有一点点良心?若是有,你怎么会连洗刷冤情的机会都不给她,就将她活活烧死在宫殿里!”

他逼近贤妃,每一句话,说得毫无遗漏。

这些事情,是他从有自己的势力起,就反复在调查的。

当时永巷的宫女,太监,老嬷嬷……

每一个人的证词,都能在他脑中清晰地回放出来,构成那大火连天的一夜。

他的母妃,死不瞑目的一夜。

“不,不是我,不是我……”

贤妃努力瑟缩着,如同一家丧家之犬,失去了最后的倚仗。

哗啦一下,宁王将她用以取暖的那块皮毛,狠狠地揭开丢到了地上。

“我不是来问你话的,你不承认,也不影响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以为自己能掌控我。而我也一直努力,让你以为你真的,能掌控我。”

他伪装得敌不过贤妃的心机,也很辛苦。

炭火烧尽了最后一丝红光,终于熄灭,成了一团灰烬。

贤妃浑身抖,只觉得高大的宫室,越空旷寒冷。

没有了火和热,就像一个冰窟窿。

“你勿须担心,我不会要你的性命。父皇他,大约也不会要你性命的。你不要误会,这不代表我想留着你,为争储所用。”

他停住了手,不再叩击桌面。

他知道自己身体流着楼兰的血脉,圣上是绝不会立他为储的。

有没有贤妃,有没有平西侯府的支持,早已不再重要。

“你……”

贤妃抬头看他,不解其意。

宁王道:“死太简单了,你加诸在我母妃,和我身上的一切,不是死就能偿还的。我会让你,用苟延残喘的余生,慢慢还。”

说罢,他端起茶盏,饮尽最后一口冷茶。

这一切,好像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痛快。

尽管贤妃已经一无所有,那他呢?

他还不是一样。

母妃,沈风斓。

他最爱的人,全都挽不回了。

他大步迈出暖阁,忽然听到,身后贤妃的笑声。

那笑声阴森森的,像地狱之中恶鬼的笑,令人毛骨悚然。

“你要折磨本宫?好啊,那就两败俱伤啊。你这辈子都斗不过晋王,不论是储君之位,还是沈风斓,你都不会得到……”

她被平西侯府抛弃,被自己的养子抛弃,被圣上抛弃。

宁王不也是一样?

“你以为宁才人的事,只有本宫的手笔?圣上未尝不知道,只是不想追究罢了。因为宁才人只是个贱婢,你继承了她的封号,在圣上心中也不过是个孽子……”

她同萧贵妃一样,对宁才人楼兰女的身份,一无所知。

宁王脚步一滞,偏过了头来。

“从今日起,每日晨昏都给她十个嘴巴,让她长长记性。你若是不肯做,本王便让掖庭宫其他宫女做,总有人肯的。”

那大宫女一愣,随即连声答应。

“是,奴婢谨遵殿下吩咐!”

宁王气势汹汹,贤妃大势已去。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该抱谁的大腿。

他伸手遮住了眼帘。

“这黄昏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呢。”

宫女很快会意,朝着榻上的贤妃猛然凑近,一巴掌扇在她面上。

清脆的声响,在冰冷的室中回荡。

宁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身后一声接一声的脆响……

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天斓居中,禽鸟都欢快了起来。

沈风斓说,浣纱的亲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现在议定人选,操办出嫁的各种事宜,等卫皇后孝期过去正好可以成婚。

沈风斓上回看南青青送来的名单,就觉得福王府的几个人选,的确不错。

福王府与晋王府修好,浣纱这一嫁过去,也不必担心受委屈。

正是两全其美。

没想到恒王妃听说这一出,也把自己府里的青年才俊,列了个名单送到晋王府来。

难道只有福王府有好人物?

他们恒王府也不差呀!

恒王妃自己挺着肚子,不便前来,名单倒是派人送了两遍。

沈风斓哭笑不得。

原本以为这事很快就能定下了,被恒王妃插这一杠子,还要再考量一下她送来的人。

“浣纱,你的意思如何?总归要嫁你自己喜欢的,你慢慢挑选,不急。”

沈风斓盘腿坐在窗前榻上,认真地挑选名单。

浣纱侍立一旁,面红耳热。

“娘娘是奴婢的主子,自然全凭娘娘做主。”

沈风斓却不爱听这话。

“你知道的,我身边的人,不需要遵守这些规矩。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统统不必管它。你只挑你自己喜欢的,咱们又不是挑不起!”

最后那一句话,无疑给了浣纱极大的鼓舞。

连同浣葛和红妆等人,都不由欢喜起来。

是啊,她们又不是挑不起!

听说沈风斓要给贴身丫鬟择婿,不仅是福王府和恒王府,满京城里赶来送名单的人家,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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