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斓悄悄把沈风楼叫了出去,兄妹两人商量起此事。
“大哥,你真生气了吗?”
她不太相信,凭一个柳姨娘的本事,能够让沈风楼真正火。
毕竟他们都不是第一天认识柳姨娘了。
沈风楼无奈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办法?父亲躺在病床上起不了身,小姨母腹中怀着父亲的老来子,不能动怒。我若再不站出来吓吓柳姨娘,她岂不越作越翻天?”
“眼下府里正是一团乱,我绝不能容许再有什么不安定的因素,乱上加乱。”
沈风斓点了点头。
而今府中的情况,正是要靠沈风楼这个长子,还有木清华这个长媳主持家事的时候。
“大哥没生气就好。那……三妹的事,大哥预备如何处置?”
沈风楼摆了摆手,微微一叹。
“圣旨已下,我哪还有心思管她?至多叫人把她看管起来,既是保护,也免得她再闯祸罢了。”
沈风斓沉吟片刻,道:“宁王和兰公主,是绝不会希望三妹成为宁王妃的,他们必定会设法阻拦。我担心的是,他们会不择手段要了她性命。”
沈风楼眉头蹙了起来。
“难道他们还敢闯入太师府,杀人不成?三妹要是有个好歹,是谁做的,圣上必然心中有数。”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沈风斓朝室中一望,想着沈太师的病情,便有了个主意。
“要不,我吧她带到晋王府去吧。晋王府守卫森严,府中上下的侍卫多不胜数。也省得她在府里,给你们添麻烦。”
这个主意固然好,沈风楼却有些犹豫。
“她到了晋王府,若是给你们添了麻烦,如何是好?云旗和龙婉还那么小,轻易马虎不得。”
“放心吧,大哥。孩子还在家里等我回去用晚膳,我就先回去了。如果父亲的病有何不妥,你就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沈风翎得知她要把自己带去晋王府,并没有什么犹豫,反而有一丝欣喜。
她知道晋王府,会是一个比太师府,更加安全的所在。
当下命人回去收拾了两件衣裳,就跟着沈风斓回去了。
两人坐的两辆马车,太师府的马车跟在后头,沈风斓的马车在前头。
浣纱朝后看了看,有些不服气。
“娘娘,何必把这个烂摊子往自己身上揽呢?三小姐从来也没对你好过,你何必……唉。”
古妈妈说过,奴不言主过。
浣纱心中暗悔,不该说这样的话。
“我不是为了她。”
沈风斓淡淡道:“把她留在太师府,要是宁王和兰公主,真的孤注一掷派人刺杀。那父亲怎么办?小姨母怎么办?还有省哥儿怎么办?”
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弱的弱,孕的孕。
光是靠沈风楼一个人,精力有限,难免会出差错。
浣纱点了点头,“娘娘说的是,就怕宁王和兰公主会对晋王府出手。那可如何是好?虽然宁王答应了娘娘,不会伤到三小姐。”
沈风斓轻笑一声。
“傻丫头,连你都不信他的承诺,不是吗?”
浣纱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才道:“奴婢觉着,宁王殿下是喜欢娘娘的。或许,只是喜欢得没超过权位吧?”
“那这种廉价的喜欢,还是敬而远之吧。你几时看见,晋王殿下会把权位,摆在我的前头?”
如果晋王也如此,当初就不会抗旨不尊,拒绝卫玉陵成为晋王妃了。
“等回府之后,就把她安置到天斓居后院去吧。让古妈妈好生看着她,三妹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总比旁人熟悉些。”
“是。”
……
暮色低沉,路旁树影婆娑。
高大的树干之后,有人隐身在其后,身姿与树干融为一体。
待那两辆马车驶过之后,黑影一闪而过。
再凝神去看那树干后头,徒留一片空荡荡的夕阳余晖……
宁王府最高的假山上,红衣女子姿态放浪,双腿交叠一抖一抖的。
好似有只蚂蚁爬到她身上似的。
她惬意地仰躺在假山上,看着夕阳沉入山中,漫天的晚霞醉人。
不禁伸出手来,将一颗白胖的肉包子,凑到唇边咬了一口。
浓郁的肉香飘散了出来。
霍然一声,衣襟破空之声响起,吓得她差点把包子掉到了地上。
“你吓坏了我的包子,它差点就殒命当场了。”
脚尖踮起,元魁迎风站在一块假山石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时候了,公主还惦记着包子?派去太师府监视的人,方才传回了新的消息。”
兰公主嘴里叼着包子,上半身忽然直了起来。
“怎么说的?”
“沈侧妃回了太师府,把沈风翎带走了。沈风翎身边的丫鬟抱着包袱上车的,看来不是小住,是要久待了。”
元魁面色不好看,对此事深感为难。
晋王府的守卫森严程度,绝不是太师府可以比的。
沈风翎若是一直待在晋王府内,他们也没有办法动其分毫。
兰公主见他面露不豫,便道:“怕什么?你武功那么高强,悄悄溜进晋王府,总是有法子的。晋王府的守卫再多,还能有你厉害吗?”
虽然很不想长大周的志气,堕楼兰的威风。
但兰公主不得不承认,元魁是她见过的,武功最好的人。
放眼楼兰王宫,怕是无人能与他匹敌。
元魁的面色依然没有放松,“公主是没有见过陈墨,那是晋王府最好的暗卫,原本是贴身保护晋王殿下的。晋王殿下后来把他给了沈侧妃。要说武艺,一百招之内我是打不倒他的。”
一百招内?
兰公主好奇道:“那一百招之后呢?”
元魁作为高手的尊严,让他产生了一些羞窘。
“一百招之后,我会被他打倒。”
高手之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和陈墨之间,便是这毫厘之差。
所以潜入晋王府刺杀沈风翎,这个主意是不成的。
兰公主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
同样是两个王爷身边最好的侍卫,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她忽又想起了什么,止住了元魁。
“慢着,你说那个陈墨,原先是保护晋王的暗卫?那晋王把他给了沈风斓,自己身边不就没人了吗?”
人自然是有的,而且多不胜数。
不过像陈墨这样的高手,万中挑一,仅此一个。
“公主的意思是?”
兰公主三下五除二,把一个包子啃了干净,而后随手用元魁的衣裳下摆擦手。
元魁太过专注听她说话,以至于反应过来的时候,衣裳的下摆已经被擦得油光水滑了。
这是他学武多年,最失败的一次闪避。
“本公主的意思很简单,如果阻止不了沈风翎嫁给表哥,那我们就直接从源头入手。只要晋王死了,那沈风翎嫁不嫁,就没什么影响了,你说是吗?”
倘或晋王死了,朝中堪为太子的人选,就只剩宁王一个了。
到时候,就连圣上都得忌惮宁王。
沈风翎区区庶女,且毫无才德美名,他还敢强迫宁王去娶吗?
元魁微微点头,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让他半边脸蒙在黑暗中。
气氛一时间,变得诡谲。
他压低了声音。
“长公主那边,公主联系上了吗?”
兰公主难得正色,朝他轻点了点下巴。
“长公主比你我,更想要晋王的命。我看这个女人是疯魔了,她竟然想让晋王给她的女儿陪葬。想让我们把晋王的尸给她,一同葬入玉陵城的郡主陵。”
她身为楼兰人,对卫大将军没有好感,对他的妻女更是下意识地没有好感。
本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人,说起长公主就更加刻薄了。
“也不想想现在的天气,就算杀得了晋王,又如何千里迢迢把他的尸运回来?到那时一堆烂肉和蛆,她的女儿还会喜欢吗?”
元魁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只要能杀了晋王,长公主要什么,都随她去吧。我只是担心,晋王此番出行的仪杖,几乎与天子出巡相同。光是明面上的亲卫就有五百个。长公主的势力,真的能杀了他吗?”
兰公主轻笑一声。
“她不行,不是还有我们吗?此事刻不容缓,务必要在五月初五之前,妥善了结!表哥那一边,你应对得了吗?”
元魁道:“我不能离开殿下身边,否则他会起疑心。但是手底下的死士和暗卫,我都可以调动。宁王一党盘根错节,有些事情,已经不是殿下想怎样就怎样了。”
这话既给了他自己底气,也让他觉得无可奈何。
兰公主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好像元魁会为了宁王的权位,选择隐瞒他,调动底下的人对晋王下手。
底下那些人同样希望晋王死,来保证成为太子的是宁王。
虽然所有的举动,都是为宁王而存在。
但实际上,这一盘棋,早就不由他控制了……
这或许就是,高居上位者的悲哀。
兰公主轻声道:“我倒没什么关系,他嘴上对我冰冷冷的,心里大约还是认我这个表妹的。就算我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你,还有你手底下的人,一定要小心些。”
不仅要小心刺杀晋王,还要小心,别在宁王面前露出破绽。
“公主放心吧,此去岭南走最快的水路,我们的人不出十日,就能追上长公主的人。”
长公主的人,现在大概已经到了江州府了吧?
他们很快就会到达岭南,和晋王正面相遇。
兰公主不禁打了个呵欠。
“宁王府的这座假山,真的很舒服。每次本公主躺在这里,没一会儿就想睡了。”
她慢腾腾地起身往下走,一面举起手来,朝身后的元魁挥舞。
“本公主困了,就在府里随便找个屋子睡下吧。对了,明儿的早餐记得给本公主买包子。”
元魁还站在那假山上,看着她潇洒朝府里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
连宁王都拿她没办法,他又能如何?
堂堂宁王府的头号暗卫,沦落为了买包子的杂役……
兰公主装作困倦,说要在府中随意找一间屋子歇息。
这随意来随意去,还是去了宁王原本的寝室,有密道入口的那一间。
上回平西侯指使邹无病去逮她的事,虽然有惊无险地过去了,还是让她心里存了阴影。
睡在这一间寝室,若是驿馆那边出了什么事,热亚都可以及时来禀告她。
她也可以及时回到驿馆中。
没想到走进那间寝室的时候,里头已经有人在了。
一盏不算明亮的烛火,在素白的窗纸上,透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只看那金冠束一丝不苟,再看那背脊微弯的消瘦,便知道是谁了。
为着卫玉陵之事,两人才争执过一番。
兰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见他,在门外犹豫着,是走还是留。
正在踌躇之时,里头传出了他的声音。
“还在那里做什么?你不进来,莫非还要光明正大走出宁王府?”
兰公主一愣,顿时一拍自己的脑袋。
她怎么这么蠢,不管是走是留,不都要进这间屋子吗?
宁王府通往驿馆的密道,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入口。
这样想着,索性硬着头皮就往里闯,假装自己不尴尬。
“是这窗户纸破了,还是宁王殿下的眼睛长在窗外了?看见人家站在外头了,怎么那么久才说话?”
分明就是故意看她笑话。
她是因为白日的争执生了气,连表哥都不叫了。
故意叫个拧巴的宁王殿下,像是要与他生份似的。
宁王正坐在烛火下头,听了她这话,倒不气恼。
他把手朝窗上一指,只见窗子上糊的素白窗纸,映出了院子灯台的影子。
“因为室中的光线不够明亮,而院中灯火通明。所以你的影子,会照在窗子上头。本王没有出声提醒,只是想看看你还要站多久。”
总以为她妖娆胆大,内里却是与年纪不符的,老成和毒辣。
相处得越久,才现她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心直口快,不矫情做作,爱吃包子。
并且,也有这样犹豫彷徨的模样。
兰公主听了他的话,更加没好气起来。
原来自己刚过来的时候他就看见了,他可真能憋得住不开口。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躺到了榻上,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反客为主。
“那你在这里等我,是有什么事吗?”
自打她走过这条密道之后,宁王就挪到府中的小禅房去住了。
这里他用过的东西都还在,屋子里残留着他的气息。
却没有了他的身影。
今夜他突然回来,只能是守株待兔,在这等她了。
“沈风翎跟着她去了晋王府,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兰公主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以为他偷听了自己和元魁的谈话。
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
想来是宁王的人,一直在监视晋王府,才会得到这消息吧?
“是是是,她最重要。有她在沈风翎身旁,打老鼠也怕伤了玉瓶儿。你们汉人的话,是不是这样说的?”
兰公主天资聪慧,对汉人的学问也很精通。
不过据她说,邸王后告诉过她,宁才人的汉学渊博,远在她之上。
每每兰公主说些汉学典故的时候,他都忍不住会想到宁才人。
“就算你不怕伤着玉瓶儿,晋王府守卫之森严,也不是靠你就能成事的。”
兰公主嗤了一声。
“不用再费心劝我了,元魁都已经告诉我了。他说晋王府有个很厉害的护卫,他打不过,更加没法在那人手底下杀得了沈风翎。”
“陈墨?”
“嗯。”
宁王不由一笑。
“这么多年了,本王还是头一次听说,元魁主动承认不如陈墨。”
或许是在他身边的人,也染上了他的那种心性。
就算不如人,也要百般刻苦,努力消除自己与旁人的差距。
直到圣上设计他,让他背上轻薄沈风翎的恶名,迎娶这位宁王妃时,他才真正看清了——
他无论多么努力,在圣上眼中,就是不如晋王。
而元魁终于也看清了,他的武功,其实不如陈墨。
兰公主起了好奇心,一时忘了与宁王的龃龉。
“原来元魁从前是不承认的吗?那那个陈墨,应该也没比他厉害很多吧?”
“是没有很多。”
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小到寻常人都看不出来。
但是一旦两人交手起来,终有一个胜负。
元魁就是那个负的,并且在宫中侍卫所,已经负了很久。
“他们当初都是在宫中训练,在皇子们出宫开衙建府之时,才跟出来的。你只想想,父皇那么疼爱晋王,最好的,当然是留给他了。”
一开始他看不穿,以为那只是侍卫所的头领巴结晋王。
直到如今,很多事他才慢慢想明白。
在圣上的心中,他和晋王的差距,远比元魁与陈墨的差距,大多了。
兰公主听着这话,怎么听都不是滋味。
她忽然觉得心疼他,想抱一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