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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随后去找你

兰公主不肯走,反而巴在天窗口看他。

元魁朝着她淡淡一笑。

这一笑起来,他的面上重现了往日的光彩,鼻尖似乎又嗅到了兰公主身上的香气。

又像是他的错觉。

“我还有事,公主先走,我随后去找你。”

说着一把合上了天窗,翻身下了悬梁,离开那间牢房。

他继续在无数船舱之中,寻找轩辕玦的船舱所在。

越往中心地带走,眼前就越是黑暗,越是阴森地瘆人。

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朝着里头搜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前方很危险。

而这种危险,也让他兴奋而战栗了起来。

越是危险,越说明,晋王可能就在里面。

而四周的动静反而越来越少了,就像船舱里头并没有人似的。

忽地一声哀嚎,让他一下子提起了心!

这声音他并不认得,可直觉告诉他,那是那群死士之中一人的声音!

无独有偶,就在这哀嚎声响起之时,楼上一层的地板上,又传来了一声闷响。

这种响声,像是一具尸体被丢在地上的声音。

沉闷,厚重,压抑。

带着死亡的气息,和挥之不去的绝望。

他的脑中一瞬间想到——

晋王早有防备,外面的守卫并不森严,是有意为之。

这在兵法上,叫做瓮中捉鳖。

可是晋王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今夜会来偷袭?

元魁来不及多想,抽身后退,往兰公主离去的方向无声地飞奔。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黑暗之中,一点寒芒先到,锃亮的剑锋呼之欲出。

他下意识朝后一躲,那柄利剑却不肯容他有片刻喘息,直直追了上来。

元魁连忙提剑去挡,只是半个动作,已经落后了那人一步。

那剑带着刚烈的杀意,势不可挡地朝他刺来。

他只能偏过身去,将自己的肩膀送上,挡住了剑锋的力道。

分明感觉肩上被划破,却没有分毫疼痛之感。

元魁身经百战,明白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长剑。

只有足够锋利的剑,才能让被伤到的人,在刚刚受伤时感觉不到疼痛。

而这时间过去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持剑之人的力道之深,内劲之厚,足可以配得上这把好剑!

元魁不顾肩上的伤口,反身一剑朝那人刺去。

最好的防守便是攻击,他明知自己在对方面前落于下风,仍要拼命去伤对方。

高手之争差在毫厘,他不可有半点松懈。

那人却轻巧地翻了一个剑花,将他的长剑挑开,将那剑气瞬间化作无形。

元魁有一瞬间的惊慌。

他身为宁王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却如此轻易地被人化解了剑势。

自从断了胳膊之后,他的力道着实是不如从前了……

“宁王府穷到这个地步了么,连饭都没给你吃,就让你出来杀人了。”

那人的语气木然,反而显出一种极致的讽刺。

这声音是陈墨的。

难怪,也就只有陈墨,能够将他击败得不费力气。

两人之间不出几招,他已被陈墨的剑刺得遍体鳞伤,败下了阵来。

陈墨自觉无趣,朝外头打了一个呼哨,便有人端着烛火走进来。

室中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元魁一袭黑衣装扮,只是一条袖管空荡荡的,悬在身侧晃来晃去。

看起来十分诡异。

陈墨盯着看了两眼,道:“娘娘身边的浣纱断了一条胳膊,这是你赔给她的么?”

原本是赔给沈风斓的。

不过而今想来,赔给谁都一样。

不是沈风斓,更好。

元魁转过身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他的胸腹中了陈墨许多剑,因为剑锋过于锋利,甚至看不出破口。

只能隐约看出,他的夜行衣上,浸湿了好几处。

那是血浸染出来的。

元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杀了我吧。我知道今夜要想杀晋王,不是一件易事,只是没想到,败得如此轻易。”

从众人的神情来看,想来宁王府仅剩的那些死士,已经全都被杀了。

死士的力量原本就是宁王培养的,先前被卫皇后几番滥用用来对付沈风斓,损兵折将。

而造成最大损失的,是在岭南此行。

宁王府中的死士本就剩余不多,今夜又全军覆没在此。

或许,晋王真就是宁王的克星,是天生的宿敌。

既然那些死士都已经死了,他独活也没有意义,不如死在陈墨的剑下,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陈墨对元魁亦有惺惺相惜之感,他嘴上不说,可哪个高手能忍住不欣赏另一个高手呢?

即便元魁断了一条胳膊之后,武功已经大不如从前。

陈墨也见得他这样自暴自弃。

“你还是不是个堂堂男子汉?就因为这一遭败了,你就想死?”

哪怕他被抓起来,最后还是逃不过一个死,与他主动求死还是不一样的。

元魁反倒有些诧异。

“奇怪,你真的是陈墨吗?我同陈墨自小一处长大,在侍卫所里斗了小十年。他可没有你这么啰嗦。”

陈墨听他提起侍卫所的日子,面色一动,眼神似乎柔软了些许。

“你没跟对好主,否则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宁王对元魁,哪还有什么主仆之情呢?

若真的顾惜他,就不会让他自断一臂,才肯留他在身旁。

对于一个武人而言,一只握剑的手臂,比性命还重要。

更不会明知他受断臂的限制,根本无法执行这次任务,还把他派了出来。

这不是刺杀,这是送死。

“你,你住口。”

利剑的伤口这时才疼痛起来,元魁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地往下落。

“是我背叛了宁王殿下在先,他就算让我死,也是应该的。我不许你说殿下的不是,他没有错!”

事到如今,元魁还在为宁王说话。

陈墨近来学着练嘴皮子,自以为颇有成效,此刻却只觉得无话可说。

也罢,他一心护主,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

陈墨朝底下一挥手,正要命人把他抓起来等候落,元魁却强撑着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看在咱们一起在侍卫所的情分,杀了我吧。我这副样子,难逃一死。即便回到宁王殿下身边,也不过是给他丢脸的一条丧家犬。我只想死得体面一些,求你。”

元魁难得说出一个求字。

他从前是连自己逊于陈墨,都百般不肯承认的。

为此他废寝忘食地练剑,就是为了能击败陈墨,成为侍卫所中的第一。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如愿。

而今他求死,陈墨反倒迟疑了起来。

他能够理解元魁的心情,此刻死在他的剑下,已经是最大的体面。

今夜之前,晋王是这样吩咐他的。

“宁王府的那些死士,无情无义无心,只有野兽一般的欲望。这样的鬼物,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既然在岭南,我们已经杀得够多了,索性今夜将他们杀个干净。”

从此往后,死士这种肮脏的东西,便不会再出现。

可元魁他是暗卫,他并不是死士……

“嗤——”

剑锋入肉的声音响起,陈墨诧异地低头一看,元魁已经凑上了他低垂的剑尖。

原来他趁着陈墨不注意,一个用力,便把自己的脖颈凑了上去。

那剑直插入他的喉中,冒出大片大片的血泡来,他嘴角鲜血直流。

众人沉声不语,看着元魁口中的血水越冒越多,看着他面孔逐渐失色。

“谢……”

元魁的声音,几不可闻。

而陈墨明白,他是在对自己道谢。

倘若不是他的默许,以他的身手,元魁根本没有机会凑上他的剑尖,更没有机会让剑没入喉中。

这是陈墨与他相识一场,最后的成全。

最后,他沉沉地倒在地上。

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看向西边的林子里头。

那林子里有什么?

众人没有多想,陈墨木然地挥了挥手,让他们收起了尸。

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虎骑营和龙骑营的士兵汇合,已经攻入了城中。

轩辕玦也已经去了,身边由蒋烽率领众侍卫保护,而让他带着人在龙船上伏击刺客。

“刺客皆已死尽,除了留下看守的人以外,其余人等随我入京,保护殿下!”

……

轩辕玦率领虎骑营和龙骑营之人,迅速攻入城中,制住了城中几个重要岗哨的人。

那些都是宁王的人。

而后兵分几路,迅速朝宁王府围攻而去。

可在半路上,变故陡生。

不少埋伏在隐秘处的黑衣人,纷纷奋起与他们拼杀了起来。

原以为这一路将畅通无阻,不想这下却在街头巷尾打了起来。

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反倒像是士兵。

不知道是城中哪一营的士兵们,受了宁王的收买,竟然秘密潜伏在此。

轩辕玦早有命令,今夜能不流血,尽量不流。

可看眼前黑衣人们的气势,这一战拼杀是在所难免了。

百姓在家中瑟瑟抖,只觉得刀兵之声仿佛就在耳边,令人听着就感觉到了疼痛。

整座京城,似乎都陷入了这种恐怖的厮杀之中。

轩辕玦亲自提剑杀敌,眉头皱得极紧。

沈风斓最不想看到的情景,终究还是生了。

好在这些黑衣人的数量,远远不及龙骑营和虎骑营的士兵。

这便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混乱之中,早有人朝着宁王府飞奔而去,向宁王通风报信。

于此同时,一批城中的盗匪贼人,开始趁乱打劫偷窃,借着乱事掩盖自己的罪行。

因为他们明白,在这种时刻,最后不管是谁赢了,都没工夫追究他们这些匪徒。

这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宁王府中接到消息之后,一批一批的侍卫朝着府外涌去,试图抵挡住晋王的人马。

“殿下,没用的!虎骑营全营叛变,若非先前殿下收买了城防军在街上埋伏,此刻怕是要打到宁王府来了!殿下,快走吧!”

留在京城中,必败无疑。

宁王反倒没有多少慌乱,他虽不知龙骑营叛变的细节,却也没有把宝都押在他们身上。

他再信任龙威,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收买了城防军的人。

“走,去哪?”

宁王冷笑一声道:“眼下晋王的兵力多过我们,往哪里走能躲得过去?”

那侍卫道:“御林军的战力不是虎骑营和龙骑营能比的,殿下何不进宫,难道晋王还敢打进宫里不成?”

“没用的,晋王必定知道圣上已经不在长生殿了。他无所顾忌,到时候只要把定国公和那份密诏带出来,确认了他的储君之位,便可名正言顺把本王当作判贼抓起来。”

封闭长生殿,也只能骗骗那些,不知道真相的大臣们罢了。

宁王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快,去把沈侧妃带来,本王知道可以往哪里走了!”

那侍卫不敢耽搁,着急忙慌地去了沈风斓的院子。

丫鬟一掀锦被,现被子底下只有枕头,当下吓得腿都软了。

“沈侧妃……她,她不见了!”

侍卫站在门外,听见动静连忙赶进去一看,床上果然不见人影。

他草草朝室中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沈风斓的半点影子。

“糟糕!你们在院子里好好找找,我这就回去禀告宁王殿下,先逃命要紧,还管什么沈侧妃?”

说罢大步朝外走去,七八个丫鬟在一处慌张了起来。

“什么?宁王殿下要逃命了?那咱们怎么办?”

逃命这种事,肯定不会带她们小丫鬟走的,她们只会被留在宁王府里。

且不说外头那么乱,将来清算谋逆之事,她们也沦为罪奴甚至被卖到秦楼楚馆……

已经有胆小的丫鬟,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风斓缩在那张贵妃榻上,将自己不小心被月光照到的脚尖,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如她所料,轩辕玦在这个时辰带领龙骑营众人反攻京城,说明他现在很安全。

这是她最庆幸的事。

而丫鬟和侍卫们太过忙乱,也没有注意到她就躲在这张贵妃榻上,借着明暗阴影的掩护蜷缩着。

她仔细听着丫鬟们的说话声,试图从中找到些许线索。

“咱们怕是完了,我在宁王府待了整整十年,才做到二等丫鬟的地步。原以为什么时候能做到一等丫鬟,也是件光荣的事,现在……”

这话的口气极其绝望,吓得那几个小丫鬟哭得更狠了。

“别哭了别哭了,叫人看见先把你们几个犯晦气的杀了!还是找找沈侧妃吧,若是能找到她,宁王殿下总是需要几个丫鬟来照顾她的呀!”

这话说得众人都停止了哭声,沈风斓心中一凛,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她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被听见。

“对,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个绝望的二等丫鬟立刻兴奋了起来,朝着院子里奔去。

“沈侧妃一个妇人家又怀着孩子,必定跑不远的!我若先找到了她,便可让殿下允许我伺候沈侧妃一同逃离!”

其余几个丫鬟不甘示弱,纷纷朝着院子里头跑去……

沈风斓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分明就躺在这屋子里头,却没有人现她,都是那些人因为想当然的心理。

见床上无人还做了伪装,便认定她已经逃跑了,朝着外头去搜寻。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还敢这么大胆地待在屋子里头。

沈风斓正是利用了他们的这种心理,隐蔽在这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殿下,沈侧妃不知何时逃走了!殿下还是快离开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凭借那些城防军的战力,根本不足以完全抵挡虎骑营和龙骑营。

而今便可听见,长街之上的刀兵之声,越来越近了……

“殿下,快走吧!前门已经被龙骑营的人堵住了!”

一个身上带着血的侍卫,飞快地跑进来,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他受伤太重,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宁王却一把将先前的侍卫拨开,“府中戒备森严,她身子又不方便,能跑到哪里去?”

说着亲自朝那处小院大步走去,侍卫无法阻拦。

“殿下!”

他在身后大喊,却只看见宁王毅然的背影。

小院之中,久久搜寻找不到沈风斓的丫鬟们,已经无心再找。

她们悄悄收拾起自己的饰和包裹,希望能在危机的时候,带着细软自己逃离。

外面或许有危险,总比在宁王府待罪来得好。

反正她们找不到沈风斓,宁王是不可能带走她们了。

沈风斓趁机从贵妃榻上起身,悄悄地朝着床的位置挪动,最后又躺到了床上。

那些枕头被她整齐地摆到了床柜上头,用幔布盖住。

她平躺在被子里头,就像方才用枕头堆砌起来的身形一样,纹丝不动。

室中唯有这张床,是方才丫鬟和侍卫搜过的。

即便一会儿还会有人来搜,也绝不可能想到,她竟然又躲回了床上。

果然,才没一会儿,又听见了脚步声朝着这处院子而来。

“殿下,殿下!”

竟是宁王亲自来了,惹得那些丫鬟们见了他,恨不得飞扑上去。

哪还有心思收拾细软?

“这屋子内外,和院中各处角落,可都搜寻过了?”

沈风斓并没有长翅膀,可能怎么就这样不见了?

宁王亲自走进了屋子里,那丫鬟忙道:“床上堆了枕头,沈侧妃必定跑到外头去了,我们便把院子里头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到她!”

宁王的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了一番,果然看到床上有一个隆起的人形。

沈风斓聪慧灵秀,拿枕头代替自己这种事,她的确想得出来。

“那这屋子里,可都搜过了?”

宁王的目光落在屋中几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床底下,衣柜里,屏风后,乃至是……

他看到角落里头,有一张不起眼的贵妃榻,随着月光照射的角度露出了小小的一角。

若非月光足够明亮,照清楚了这一角,旁人未必能看到那里有张贵妃榻。

光明之处越是明亮,阴暗之处就越是阴暗。

宁王大手一挥,一众侍卫进得屋来,把各处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搜了一遍。

除了那张床。

因为丫鬟们说了,她们看过,床上是枕头堆砌的人形。

“殿下,没有现沈侧妃的踪影!殿下,别管了,还是快走吧!”

侍卫急得不得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宁王还管沈风斓做什么?

那是晋王的侧妃,又不是他宁王的侧妃。

即便是他宁王的侧妃,以宁王的心性,在这种危急关头也是可以抛弃的。

兰公主和元魁,一个是他的亲表妹,一个是他最忠心的心腹。

他不也抛弃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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