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舒急匆匆冲进酒店后门,拔卡打卡。
嘀嘀……19点整,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服了你了,每次都掐得这么准。”郑谷雨连连摇头。
鼻梁上都是汗水,眼镜往下滑,攀舒推了推眼镜,不自在地冲她笑了笑。
中恒那边六点下班,再赶公交车过来,一路小跑,好不容易才能不迟到。
攀舒打着两份工,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在中恒广告公司上班,下午七点到晚上十二点,在四季春酒店上班,最初是收银员,后来做服务员。
郑谷雨是大堂经理,开始嫌攀舒架着厚重的黑框眼镜,门帘一样遮了半边脸的留海,死气沉沉,后来见她做事认真踏实,从没出错过,渐渐有了好脸色,知道攀舒经济困难,便安排她做服务员。
四季春允许服务员收小费,星级酒店,客人出手阔绰,运气好的话,小费加起来,比工资还多。
攀舒从更衣室换了工装出来,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襟,忽听到谷雨微微变调的声音说:“欢迎光临,请问是两位吗?”
“嗯,两位。”
低沉清冽的男中音,仿佛冬日枝头莹莹白雪,令人心旷神怡。
攀舒不由得抬头看去。
男人个子高挑,长相出众,眼睫浓密,眼睛秀润狭长,难得一见的俊逸,便是神情温和,光华内敛,也极其抢眼。
男人身边的女人侧着头没看清眉眼,只觉身段窈窕,说不出的婉约风情。
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攀舒低头走进收银台,倒了一杯开水,滚烫的热度透过杯壁温暖了手心,攀舒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食道,冰凉的血液暖了过来。
郑谷雨用比平时温柔了好几分的调子问道:“先生订位了没?没有,坐包厢还是大厅?”
男人沉吟,看了女伴一眼,说:“大厅。”
“两位请随我来。”郑谷雨把迎宾的事儿抢了。
男人有礼貌地道谢,往一侧移了一步,让女伴先行。
攀舒潜心研究手上水杯。
甜白釉的瓷胎,白如凝脂,粉润柔和,绘了一丛墨兰,黑白配,相益得彰。
男人和他的女伴在离收银台三个桌位的靠窗6号桌位置坐下,厅里闲着的服务员有三个人,攀舒继续当鸵鸟。
郑谷雨回来,瞪她,低声道:“还不快过去。”
另两个服务员眼红眼热看攀舒,攀舒搁下水杯,拿起菜谱和点菜机走了过去。
服务员的一步裙控制着步伐的宽度,攀舒挺直着背脊,无声地迈步,走到桌前,一言不发,将菜单搁到桌面上。
男人似乎有些讶异她的无礼,抬头,半路上又睑下眼睫,把菜谱往女伴那边推。
“看看喜欢吃什么。”
温和而体贴,无懈可击的绅士风度。
离得太近,攀舒闻到男人身上清新的气息,如空山深雨后,林木空旷湿润的味道,纯粹而干净。
“我刚回国,对国内的菜品不熟,你做主。”男人的女伴娇笑着推回菜谱,手指保养得极好,珠圆玉润,涂着亮闪闪的黑色指甲油。
男人没有客套,极快地翻了一下菜谱,说:“西湖莼菜汤、龙井虾仁、荷叶粉蒸肉、爆墨鱼卷。”合上菜谱后,又道:“不要酒,来一壶碧螺春,饭后甜点配合主菜来一道,谢谢!”
攀舒手指在点菜机上飞快划动,甜品出来蜜汁火方和拔丝金桔等,她直接按了拔丝金桔,没询问是否可以,收回菜谱,快步离开。
背后,男人的女伴说:“国内的服务生都是这么没礼貌这么高傲吗?”
“也许是你给同性太大的压力了。”男人说,打趣般的息事宁人的话语。
“讨厌。”男人的女伴显然很受用,声音从之前的矜持变得娇嗔。
攀舒后背薄薄一层闷汗,身上紧绷的制服像保鲜膜,密密实实裹住她,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
将菜单给了传菜员,把茶叶放进茶壶,攀舒执起茶壶走过去。
一步又一步,距离很近又很远,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跳,就像十三年前第一次看到姜淳渊。
那年她十岁,刚读完小学五年级,放暑假,那天回家时,发现一直锁着门的对门开门了,她好奇地凑过去看。
纹理清晰自然色彩柔和的原木色地板,奶白色墙壁,米色真皮沙发,沙发上方墙壁上挂着绿色织毯,沙发前茶几下地面铺着杏黄色地毯,天然山水图案大理石茶几,上面一盆一叶兰,叶子上水珠盈盈滚动。
“布置得真舒服。”小攀舒想,四处望,看到阳台有人。
白杨般挺拔笔直的身姿,从背影看,就觉得是个挺好看的年轻男人。
“爸,我不喜欢经商,我不会继承你的公司。”男人在通电话,声音像小攀舒偷偷喝过的冰镇葡萄酒,透着葡萄的新鲜滑润,又有酒的醇香甘美,清凉爽澈,别具风味。
男人挂了电话转过身,小攀舒觉得自己看到世上最好看的人。
那一年姜淳渊二十一岁,刚从美院毕业。
攀舒给客人满上茶,在桌位一旁的柱子前站定,等着服侍他们,倒茶,上菜,换骨碟,或是递湿巾。
周到体贴的服务,是四季春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