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桥扶两个人从山路上走下时,崔俣亲自站在车外迎接。
午后阳光炽烈,好像夹着火星,烫的人难挨,只片刻,崔俣就有些受不住,有点后悔为表诚意,这么早站出来。在车里觉得闷,出一身汗不舒服,出来才知道……他宁愿出一身汗。
迎面走来的两个,比他更狼狈。
二人看起来都很年轻,跟崔俣一样,大约十六七岁,身上衣料都不差,一个银缎锦绸,袖口襟角绣有繁复八宝纹,风格偏华丽富贵;一个松绿杭绸,简单织以同色暗松针纹,走典雅气质路线。可惜再好的衣服也经不起祸祸,二人好像在泥里打过滚似的,衣服除了前胸领口略干净看得出底色,其它部位……着实惨不忍睹,华彩尽去,皱巴巴的像咸菜干,贴在他们身上,衬的本应英气勃发的少年人像脏兮兮的小猫。
小老虎正好探头出来找崔俣:“喵……”
崔俣认真看着它,严肃教育:“你是虎,不能喵。”
小老虎顶了顶崔俣掌心,好像感觉很舒服:“喵……”这次叫的更加缠绵更加撒娇。
崔俣叹气,点了点它额头:“罢,你爱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山路有些远,好一会儿,三人才走到面前。
崔俣微笑,拱手为礼:“萍水相逢皆是缘,在下本应亲迎,无奈身子不争气,二位切莫见怪。”
他站在阳光下,对比范谢二人,只是微微出汗,衣服是干净的,人也是干净的,眉目俊雅,气质清澈,微汗的脸没一点粘腻油滑感,反倒更衬肤色润泽晶莹,连颊边被日晒染上的绯色,都显的更为鲜活。
范谢二人微微一怔。
崔俣笑容更加温煦:“在下崔俣,家中行六,不知二位……”
“我叫范灵修,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他叫谢丛,排行十九,我们都是长安人,此行正是要回家,你叫崔六啊……长的真好看!”走富贵风的少爷先反应过来,眉飞色舞介绍自己,顺便拉着身边人一起介绍。
崔俣含笑看着富贵少年,眉细眼长,唇红齿白,相貌不错,眉眼里透着股桀骜,应该很得家中大人宠爱。之前见马车没停生气,远远走过来时对蓝桥也不甚客气,现在见了他如此热情活泼,快人快语……这位大约也是个颜控。
“范灵修你少说点,崔兄腿伤了不舒服。”这次说话的是典雅气质风少年,额高目明,透着股斯文书生气,怀里抱着个大包袱,眉头微微皱着,不知是为自己的事发愁,还是不忍心崔俣的坚持表现。
是的,他注意到崔俣说话时身姿虽然笔挺,重心却只偏在一条腿上,朝他们迎来时步履微晃,面上难掩痛苦之色,猜到他应该不只身子不争气那么简单。
当然,这是崔俣故意表现出来的,一是想看看二人观察力,二是为自己‘高尚助人心肠温厚’的形象描补。真正亲切的君子怎么会不远迎呢,他是因为身体才迎不了嘛。
“崔六不舒服?”范灵修相当自来熟,“那还站着干什么,赶紧上车啊!”
谢丛:……很不想认识这个人。
看着崔俣,谢丛表情略僵硬:“范兄只是性格直率,并非有意冒犯……”
崔俣并不介意,亲自打车帘:“吾辈年轻人相交,便宜就是,谢兄请。”这俩人都被晒的脸膛黑红,嘴皮干裂,发乱衣散,看着马车时的渴望热切眼神……他料想,谢丛其实也恨不得现在就坐上车休息。
范灵修一边上车,一边冲谢丛翻白眼:“大人们的虚委。”少爷才不会谢你!
谢丛:……
崔俣视线缓缓滑过二人,指了指车上杨暄:“我此行是随父往义城郡上任,表弟随行,无奈天降大雨,我与父分开……现下也要先入长安。这位是我表弟,姓沙,行三。”
杨暄墨色瞳眸微转,看向崔俣的神情相当有深意。崔俣……面色温润,不动如山。杨暄扬眉,眸底沁出些许笑意,往范谢二人扫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范灵修看看杨暄,再看看崔俣,眼睛更亮:“你们家人都长的很好看呢!”
谢丛……谢丛闭了闭眼,没去看范灵修,坚强的微笑着朝杨暄打招呼:“沙兄,叨扰了。”
知道杨暄不想说话,崔俣继续接过话茬:“我听我那小厮说,两位遭遇泥瀑,随身东西都丢了?我这里还有些衣服,干净食水,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你就给我你小厮的,我也穿,这身上都臭了!”范灵修见谢丛蹙眉犹豫,一脸不想麻烦别人太多的模样,心下不满,用力撞了撞他肩膀,“你不早就喊身上痒的受不了了?还喊饿喊渴的?人家崔六帮咱们,咱们得心存感激接受,真诚一点行不行!”
岂知这一撞,谢丛手没稳,手上包袱掉地上崩开,哗啦哗啦,纸片飞的到处都是。
范灵修一看更气了:“少爷费力拉扯你从泥潭里出来,你不要金,不要银,抱着包袱不放,说比命还重要,和着就是一堆破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