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言受了箭伤,如今想来是伤口炎,引起热感,若是不处理好,确实容易危及性命,尤其是在这荒郊野岭……
没有迟疑,苏子衿便撕下自己身上的衣角,冒着风雪,大踏步走了出去。
等到她再回来时,手上捏着药草和湿漉漉的衣角,复又朝着司言走了过去。
将草药往旁边一放,她便拧了从衣角上撕下来的布,缓缓将其敷在司言的额头上。
只是,司言好似是陷入深度昏迷了一般,即便这样冰凉的物什搁置在头上,他却是连眉梢都没有动,依旧无声的靠在石壁上。
苏子衿见此,心中暗道不妙,看来司言不仅是伤口炎,还是受了风寒。瞧着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初春薄衫,苏子衿下意识的便想起了司言说得……关于这是幻境的事情。
若是当真如司言所说,他穿着这样轻薄,是不是就是因为这里才是幻境?
深吸一口气,苏子衿挥散脑中的想法,便道率先运气,将自己身上的潮湿烘干,等到身上暖和了一些后,她才将司言拉起,运气为他驱散寒意。
然而,这般渡内力,不过是杯水车薪,要想让司言恢复,必须得先让他吃下这药草,没有药草的辅助,他的身子骨很难痊愈。
想着,苏子衿便拿了方才她采回来的药草,撕下几片叶子,递到了司言的嘴边。
只是,司言陷入深度的昏迷,现下早已没了咀嚼的意识。苏子衿见此,便坐下身子,凑上前去,想要拨开司言的薄唇。
当指尖触到那微凉的唇角时,苏子衿不由脸上一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柔软而细腻的触觉,让她忍不住为之颤抖,生平头一次这般碰着男子的唇,如此倒是叫她生了一些难以启齿的羞色。
强压下心头的那抹不适,苏子衿底下头,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然而,当她将药草塞到司言的嘴里时,这厮却还是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吞咽咀嚼的趋势,看的苏子衿有些着急起来。
于是,她松了手,似乎等着司言吞咽一般,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紧紧盯着司言看去。
一刻钟、两刻钟……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司言却还是没有动静,唯独他的脸色越越红,心中担忧,苏子衿便上前,伸手再次探了探司言的额头。
只是,素手方一放上去,便觉那滚烫的触觉,热的吓人。
深吸一口气,苏子衿看了眼地上的药草,五指微微拢起。
好半晌,她才一副沉着一张脸,采了好几片药草,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微微咀嚼之后,她闭着眼睛,便倾身上前。
双唇相触的一瞬间,苏子衿不由红了脸,心跳在那一刻,也随之狂乱的颤动起来。
撬开他的唇齿,苏子衿屏息将药草度到了司言的口中,随即她舌尖微动,强迫着陷入昏迷的他,将这药草咽进肚里。
直到听到吞咽的声音,苏子衿才松了一口气,打算全身而退,可她堪堪一动,司言的手便忽然搭了过来,整个将她禁锢在怀中。
“松手!”苏子衿凝眉,红着脸出声。
可她的话音落地,司言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几分,惊的苏子衿面红耳赤,好一阵手足无措。
她虽和楼霄在一起有些时候,可两人自来便是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越举,再加上她常年出征塞外,驻扎军中,更是没有多少相处的机会。
如今被这头一次见面的人又搂又抱,方才还迫于无奈……她才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如何能够处变不惊?
“子衿……”司言那头,却是依旧昏迷着,手下更是将苏子衿抱得很紧,优雅的下颚抵住她的丝,亲昵的让苏子衿险些跳脚。
“放开我,你这登徒子!”苏子衿使劲的推搡着司言,试图从他的身上爬起来。
然而,司言这厮也不知是怎么的,分明很是虚弱,可手下却是禁锢的很牢。
片刻,苏子衿都无法将司言拽起来,心中恼怒之际,却又无可奈何,直到确认司言没有其他的动作后,她才不高兴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咬牙切齿。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看了眼司言,见他没有松手的迹象,苏子衿便只好认命的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许是太过疲倦,她躺在司言的怀中,不多时便陷入了睡梦之中。
梦里繁杂一片,有女子笑吟吟的的勾着唇角,似是而非的问道:“世子,可是爱慕子衿?”
瞧见那犹如桃花般灼灼盛开的脸容,男子抿起薄唇,忽然便坚定道:“是!”
缓缓攒出一个笑来,女子朱唇微动,回道:“可子衿不喜欢世子……一丝一毫也不喜欢!”
她说的极为残忍,可笑容却那么的柔软,即便看不清楚,苏子衿也知道,对面的男子俊颜苍白。
“无妨,左右你也不喜欢司卫,一丝一毫也不喜欢!”男子淡淡说着,神色丝毫不变。
女子弯起唇瓣:“我是要利用他!可如今,世子毁了一切,就因为你那可笑的欢喜之意!”
男子闻言,清冷的凤眸漫过认真之色,他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夺来与你,比起司卫,难道我的利用价值不高?”
“我输给你了。”女子恍然一笑,神色幽静。
“我想!”那男子来不及思索,便下意识看向她,清冷的眼底有情愫蔓延:“苏子衿,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这样欢喜你……”
两人的脸容,她看不太清楚,可偏生就是这样,她却心下知道,那两人的神色……
就在这时,画面微微一转,漫天的大雪,尸横遍野。
枯树之下,有女子跪坐在地上,画中抱着一方衣袍,喃喃自语:“阿言,他们都说你死了。”
一声阿言,顿时惊的苏子衿上前看去,只见那女子容色瑰丽,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楚楚妖娆,却是令她震惊起来。
这女子……与她几乎一般无二,一模一样的脸容,只不过相较于她的稚嫩,这女子显得娇艳许多。
“姑娘……”她倾身上前,忍不住道:“你还好吗?”
这女子如此模样,失魂落魄,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无端的觉得悲哀……
可那女子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那般,只抱着怀中的衣服,突然笑了起来:“他们都说你死了啊,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阿言!”
“你说过要回来,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她埋在锦袍之中,仿若那是她的爱人一般,痴痴笑了起来:“你从来不曾骗我,从来不曾……是不是?”
一边说,他眼角一边便有泪水落了下来,那滚烫而炙热的温度,即便苏子衿没有触到,也觉得烧的她心中慌乱。
“姑娘,你……莫要伤怀。”她伸出手,想要啊劝阻这女子。
可不知为何,手下一伸出,却好似触到了虚空一般,直直从这女子的身上,穿透过去。
心中微微一惊,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这时,那女子忽然仰头,眸底一片凄凉。
她……看得见她?
苏子衿瞳孔一缩,却没有动弹。
她想说,爱过楼霄。可不知为何,心中却又直觉这话不对,这样的感觉,怪异到了极致,以至于她无意识的便升起一丝惶恐,想要立即逃离此处。
不待她动作,那女子便又再度出声,低喃道:“若是他死了,你当如何自处?”
“司言?”苏子衿脱口道:“你爱司言?”
这女子一声又一声的唤着阿言,让她不由的便想起司言……
“不是我,”那女子摇头,妩媚的脸容有黯淡之色划过:“是我们。”
“你在说什么?”苏子衿后退两步,心中忽然有窒息的疼痛辗转而来。
她抚上心口,便听那女子幽幽道:“我就是,你就是我……苏子衿。”
有那么一瞬间她整个人无法动弹,被定在了原处,瞳眸微微一缩,等到她能够动作的时候,却猛然现,自己正跪坐在雪地之上,手中抱着一件锦袍。
她……成了那个女子?当真成了她?
心中微微一颤,有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不!”她撕心裂肺的抱着脑袋,尖叫起来:“我不是她!我不是她!”
她不是那个女子,不是那记忆中,看着若水再一次死在她面前的女子!她不是害死若水的真凶,她不是!她不是啊!
“子衿,莫怕。”悠远而温柔的声音落下,她绝望的瞪着眼睛,眼角有热泪,一滴又一滴,落了下来。
不期然的,眼前便出现这样的一个青年,清冷卓绝,宛若谪仙,他缓缓朝着她走来,眉宇之间,满是疼惜之色。
直到走至她的面前,他才停下步子,修长的身姿微微弯曲,他蹲下身子,将她拥入怀中。
温暖的怀抱,淡淡的香味,仿若安魂一般,轻柔的将她心头的躁动抚平。
咬着红唇,她将自己埋入他的怀抱,低低的哭了起来。
“阿言,若水没有死,对不对?”她泪眼朦胧,朝着青年的方向看去。
“子衿,不是你的错。”司言微微叹息,却没有隐瞒:“若水若是看到你这般模样,一定要伤心欲绝。毕竟……她和你这样的要好。”
说着,他如玉的手指抚上她的脑袋,恍若哄着孩童一般,神色极为温柔:“若你是若水,可是会责怪?”
如她是若水……苏子衿微微愣住,是啊,如果是她,她一定不忍心责怪,更不会去责怪。
那么若水呢?她的若水,是不是也一样……不会责怪于她?
微微一顿,脸上的泪痕尚且未干,便觉抱着她的身子渐渐消失,在刺目的阳光之下,化为灰烬。
怀中仅存的,便是那件冰冷的锦袍,那消失了的青年,仿若不曾出现一般,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没有留下。
“阿言!”她惊慌失措的四处找寻,跌跌撞撞的摔在雪地之上,没有预料的痛,可她的心口,却几乎一片片被撕碎。
天色暗了下来,狂风之下,她跌坐在大雪之中,一丝光亮也看不见。
她忽然回忆起来,原来……自己就是苏子衿……大景长宁王世子妃,苏子衿。
可是,她的阿言,又在哪里?
……
……
恢复知觉的时候,苏子衿只觉整个人疲软无力,鼻尖传来淡淡的青竹味道,顿时令她惊醒过来。
“阿言!”瞳孔微微一缩,她立即便坐了起来,惊呼一声。
只是,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苏子衿便见墨白脸色苍白的立在一旁,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情绪。
“你终于醒了。”压下心头的那抹喜悦,墨白垂下眸子,笑容圣洁。
“国师?”苏子衿蹙起眉梢,心中有些不解。
“子衿!”这时候,战王妃却是捂着唇,欣喜万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可是饿了?要不要让人准备一些吃食进来?”
一边问着,战王妃便一边拨开墨白,凑上前去。
瞧着战王妃如此模样,苏子衿心下微微生暖,她知道战王妃很是担心她,这两日,估摸着她都没有好好休息,眼底的淤青极为明显。
“子衿!”然而,不待苏子衿回过神,便见战王爷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哽咽道:“子衿啊,爹爹从前错了,爹爹对不住你啊!”
一边说,战王爷一边红了眼眶,眸底有热泪盈满。
在幻境之中,他恨不能代苏子衿受苦,如今那些过往,不仅成了她心上的伤,如今也成了他们心上的伤。
“哭什么呢!”战王妃忍不住笑了起来,推了推战王爷,道:“子衿不是醒了,哭着多不喜庆!”
苏子衿能够醒过来,虽然战王妃也是几乎喜极而泣,可瞧着战王爷先哭出声来,她便一时间哭不出来了。而且现下,她不仅是哭不出来还是忍不住想笑……毕竟这么多年,她很少见他这样哭的伤心。
一听战王妃说战王爷哭,苏子衿便不由一愣,随即她拉开战王爷,果不其然,便见战王爷红着眼睛,神色执拗的像个孩子。
战王爷抹了把眼泪,素来俊美而成熟的脸容,倒是丝毫没有别扭的模样,反倒是一副泪眼婆娑的瞧着苏子衿,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便又失去了这个孩子。
感受到战王爷的情绪,一瞬间,这样的感情,就融化了她的心,叹了口气,她便笑起来,劝慰道:“爹莫要哭了,我现下很好。”
她知道,自己狂了,也知道,在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中,她不断的从头再来,不断的饱尝痛苦。
司言他们入的那个幻境,其实并不是她的第一次‘重头开始’,在他们到来之前,她便已然这般循环往复过许多次,每每坠入悬崖,蛰伏三年,她的记忆便又混沌起来,再一次从年幼的时候,走到了坠崖的那一步。
如此许多次之后,终于等到了司言……
忽然想起司言,苏子衿便惊慌的看向战王爷,急急问道:“爹,阿言呢?阿言在哪里?”
她现下看到的,只有战王夫妇和墨白,不远处有两张床榻,瞧着却是喜乐和苏墨……她沉睡的这些时日,究竟生了什么?
“司言他……”战王妃闻言,不由凝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娘亲,阿言到底如何了?”瞧着战王妃的神色,苏子衿便不由心中窒息,有惊恐的情绪,便涌上了心头。
她记得幻境之中,司言受了箭伤,还了高烧……那现实中,司言是不是也出了意外?
一想起自己最后跪坐在雪地上,抱着司言仅存的衣物,苏子衿便立即觉得心惊肉跳起来。
不待战王妃回答,她便跌跌撞撞的起身,也没有穿鞋子,便打算朝着外头而去。
“子衿!”战王爷张了张嘴,只觉浑身无力,半点声音也不出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