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这赋税论质疑,自然也有人摆出支持的态度。
此时,有人冷笑道:“不然。”
这人徐徐道:“文章中,早已驳斥了李公之论,民再富,可以修桥,可以铺路,可以养兵马?既不可以,那么这些,就该是朝廷的责任,朝廷再轻赋税,可一旦不能护民、保民、安民,那么要之何用?朝廷要的是天下太平,民安乐,而文章中完全可以实现这一点,没什么不妥。”
李善长眯着眼,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此言差矣,若是官府需修桥铺路,大可以求助本地有德士绅。”
却不知有人冷不丁的道:“结果地方官府,为了修桥铺路,不得不对地方的富户言听计从,那么,这是朝廷的地方官府,还是富民的地方官府呢?跟百姓有什么关系?”
“狡辩!”李善长气冲冲地道:“这本就是官民一体的典范,在你口里,却仿佛成了勾结。”
先前说话的人摇头:“可是,这民有千万,你口口声声说的民,却不过千百人而已,这些民,何以要代表千千万万的民?所谓官民一体,地方的官吏,和什么样的民是一体,想来李公心里清楚,这些富民,本就殷实,又得以和官府一体,官府有求于他们,使他们在地方,成为豪强,鱼肉乡里,这哪里是官民一体,分明是勾结官府,压榨百姓,以至这样的富民,富者恒富,而贫贱者愈贫,这……便是李公所希望的结果呢?”
“你……还是汉武皇帝弱民的路数!”李善长厉声道:“武帝也与民争利,打击所谓豪强,可是结果如何呢?”
双方唇枪舌剑,很是热闹。
那翰林大学士吴文章倒是保持公允,只是作壁上观。
其他的翰林,有的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偶尔也会冷不丁冒的道出几句。
只是坐在帘后的太后,心里却觉得很不舒服,怎么听都觉得刺耳。
以往这样的争吵,太后并不在乎。
可是今日争论的乃是赋税论,这赋税论是她的亲儿所写,她难以见他亲儿一面,太后的心里自然便将这赋税论当做了是自己的孩子。只要任何人微词一句,便仿佛有人指着鼻子骂自己一般。
她忍着自己心里的不悦,依旧优雅地端坐着,一双凤眸浅浅眯着,轻轻扫视众人,似乎在观察众人的神色。
这时,那李善长似乎恼了,语带嘲讽地道:“我看,作此文之人,实在居心险恶,想要借此,讨好朝中某一些人罢了,何况据闻天人阁辅大学士杨公宰辅天下时,就曾有加税赋的心思,莫不是因为陈凯之猜中了杨公的心理,所以投其所好,才写下这篇文章的吧。”
这一句话,就有些诛心了。
若是单纯围绕文章来讨论,倒也罢了,可是这一句,却颇有几分赋税论的作者心怀险恶,是为了求名,才作次文章。
这岂不就成了小人?
对于读书人来说,一旦被扣上这样的帽子,是何其严重的事。
不仅仅惹人厌恶,名声也臭了,以后朝廷怎么敢用陈凯之呢?
李善长却是依旧大义凛然的样子,继续说道:“陈凯之的这篇文章,若非如此立论,不过是寻常的时文而已,何德何能,能够入天人榜,此文,不足为论……”
“够了!”
一声厉斥传来,突的打破了这边的争论不休。
只见珠帘已是卷起,太后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她面色铁青的疾步而出。
从前筳讲,太后只是负责旁听,是绝少说话的,何况是这样的呵斥?
翰林们都是一呆,而后纷纷拜下道:“娘娘息怒。”
太后心里怒不可遏,真是岂有此理,他竟是敢辱骂自己的皇儿,简直是罪该万死!
虽是气得不浅,可太后那依旧留着的一点理智却是明白,此刻不能严惩李善长。
心里即便再多的愤怒,她也得忍着,双手狠狠地交握在一起,嘴角隐隐抽动着,凤眸瞪着李善长,厉声道:“李善长,你怎可口出如此诛心之词!”
盛怒之下,太后眼眸里掠过杀机。
李善长拜倒,随即抬眸,很快,他就触碰到了太后如刀锋一般的眼光,他心理微微一颤,却还是正色道:“此是筳讲,而臣不过仗义执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善长颇有勇气。
言外之意是,筳讲历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就算再过份的话,也都说过。太祖高皇帝在的时候,甚至有人敢当着太祖的面,说无君不如有君,这等虚君之论,尚且敢言,太祖也不过是当这人是狂生,一笑置之而已。
太后怎么可以因为筳讲的讨论而责怪臣下呢?
太后恍然,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竟……是失态了。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她抿了抿嘴,反而有些下不来台。
顿了一下,她依旧冷若寒霜,语气凛冽:“以文章论人心迹,恶意中伤,也是翰林学士该做的吗?”
李善长微微一惊,显然没想到太后会怒斥自己,即便如此,他依旧坚持己见,一脸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