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扶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没有立即回答。冗长的梦境,她置身其中仿佛回到过去。
这曾经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回到过去。看看过去的自己,见见那时的亲人。可是现在她全身疲惫地醒来,心里的痛更胜于从前。
她不愿再回到梦里,经历一遍同样的不安,焦虑,恐惧,讶异。
她咬着牙走了这么多年,正是因为知道命运无法回头。她选择接受。
良久,她叹了口气。
扶稼抬手按上她肩膀。
她下意识地身体后倾蜷缩,把自己锁在安全的姿势里。
扶稼把她的脸掰正,对上她的眼睛。
他们在各自垒好的堡垒里对视。
这个怪人现在很反常。程伊人心里冷不丁冒出这个感觉。
一盆滋滋燃烧的炭火,灼人,毁自己,都是正常形态。可如果这盆炭火忽然变成了孤烟直的大漠那样粗粝而镇静,就不合常理了。
“醒了就走吧。”扶稼忽略掉她探寻的目光,撂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病房。
这么快?!
程伊人有点傻眼。她费尽心思把自己送进医院,到头来除了狠狠折腾自己一番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过话说回来,扶稼不太对劲。他的语气和神情就好像是穷途末路之中刚发现被她骗了一样,仿佛耗尽力气之后告诉她:不准备再玩儿下去了。
一曲激荡的乐章,收尾之时暗含低沉情绪,不再起伏,隐藏结果,又不轻易示人。演奏者蓄力薄发如唱大戏,听的人却是心惊肉跳。
程伊人暗想,难道扶稼是想速战速决做个了断?
她怔愣地看着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不知该做何盘算。
这一趟出来,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原本的计划是一直向南走,先去海城找师父,然后就去M国。
出来七年,她还如从前那般依赖师父。
这个长她快二十岁的光头男人今年应该四十出头,她再想起他,心情不像原来那样单纯懵懂。
他于她有恩有情,是她此行的心理防线。
可是,她人还未走远,才刚到海城就碰上早已埋伏好等着她的扶稼,连师父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掳。
她想起车窗外的一地年轻尸体,心里一痛。
她不知道和尚会怎么看待枉死的生命,是忽然有大风吹灭了满冠的火树银花,还是花开正浓却被横刀拦腰?
她信佛家因果劫度,却依然悲所有的尘土和草芥。
她知道师父也信,只是不可说,一说就错。
看着扶稼全速把她带往目的地的企图,她就知道,这一遭是早就布置好了的。她虽然不知道他的最终意图,可大概能猜到,他是为了七年前的事情才绑架她的。
绑架?算了,对于这种疯子,哪一次出手不是快准狠?用绑架这个词都对不起他的周密计划。
这分明是诱兽。
得继续想个法子。
她正想着,病房门被推开。穿白大褂的医生和年轻的小护士们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个医生,间白须发,鼻梁上架副金丝眼镜,双目通红干涩。
她想,真敬业啊,辛劳到这个程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为人民服务。值得敬佩。
小护士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曼妙脸庞光洁,神情严肃眼神灵动,她想,吓,魔鬼身材的白衣天使。
人越是到危急的关头心就越容易开小差。这是不是说明,人连自己的身体系统还不能统筹安排毫不出错,更何况是别人的想法和行为呢?
扶稼固然疯狂狠辣难对付,但这恰恰就是她逆转的机会。一个自己都时常失心疯的对手,程伊人想,这实在是她的运气。
一名小护士捧着病历看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她敏感地捕捉到她表情里的犹豫和惧怕,笑了,嘴里呜呜拢拢发音很含糊,“来,说说,我怎么了?”好在仔细听依然可辩。
语气里的玩味居然大过关切。
小护士清清嗓子,大声说,“你流产了,今后无法再次怀孕。”
她收起笑容,示意继续往下说。
这趟出来她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天时地利人和加上缘份凑巧,会生下一个快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