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一起,郑德衍就坐不住了,也学他一样拉着横杠站起身,举起挂在胸前的千里镜,因为烟雾的影响,看不很真切,不过那种激昂的号音,隔着多大的烟雾也能听得见。
“如何斗起来了?”
刘禹凝神看着战况,排除烟雾的因素,这样大的炮火投放量已经超过了后世那些战争片的场面,在动进攻后也是按着操典并没有错漏,寻常的封建军队在这样打击下一早就崩溃了,哪里会有刺刀上膛的一刻?
“要不要忠武军上去冲一下?”
郑老爷子有些忧心,刘禹想了想摇摇头。
“这个时候不合适。”
话说得很客气,老爷子一听就明白,两军是友军战场上既有合作关系也有竞争,在对方没有主动开口前,就算是刘禹下令,也势必打击军心士气,更何况那是射声军的头等主力,前厢。
只听刘禹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刺刀就是拿来肉搏的,若是连敌前白刃都不敢,一旦火器打光了,难不成便要溃逃么?”
他双手抓住横杠,冷冷地说道:“我的兵,就算肉搏也要打得鞑子望风逃窜。”
郑德衍不再多说,刘禹与他一块儿从千里镜里观看前方的战况,自家事自家知,露个面鼓励士气没问题,具体的战术指挥是不会插手的,前头有各厢的厢指,后头有指挥中心的一干幕僚,生什么情况都自有主张,不需要他开口。
镜头所见,前边已经有了动静,只见配给各厢的火炮都收拾了行具,弹药手扛起炮弹箱子向前跑,他们至少向前推进了三百步左右,几乎抵在队伍的背后,甫一放下炮身,炮手们就忙碌起来,不必说,射击诸元是由前线的军士测得的,这么近的距离上,准头自然是有保障的,只是双方已经战在一块儿,炮火可是不认人的。
郑德衍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忠武军的火炮是同样的标配,可毕竟时日太短,协同方面要差上许多,根本达不到条令要求的两百步,可人家呢,看这情形,怕是连八十步都有可能,那就意味着,炮火刺刀见红一般地拼杀在前,要知道,一枚炮弹重3斤多,一枚手_榴弹才多重?杀伤的范围要大上许多,难怪人家被称为铁军,靠的并不完全是枪弹,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果不其然,火炮的怒吼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响,将那些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敌人队伍横腰斩断,然后毫不停留地向后延伸,不让增援的敌人轻易集结,火红的旗帜顶着纷飞的炮火向前猛冲,明晃晃的刺刀将剩余的敌军步卒击溃,把他们赶向被弹区,这么近的距离,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就会误伤自己人,可前厢打得就是这种险仗,第一军可以打出五十步以内的协同,他们这些军怎么也要在百步以内,否则羞也羞死人了。
就这样,元人的一个个步卒万人队顶着近在咫尺的猛烈炮火拼死上前阻挡,层层尸体在大营中堆叠起来,密密麻麻地几乎形成了墙体,再加上那些遍布营中的挡车、阻碍、土墙,使得进攻者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数百条性命的消失,北伐以来何曾打过这么激烈的战斗,所有人的血气都被激出来,喊杀声震天动地,连炮火的轰鸣都难以掩盖,只有各军的军指和厢指还保持着清醒,他们不断地将推进距离报给身后的火炮都,以便让他们即时修改参数,始终将炮火的攻击范围保持在五十到七十步左右,尽量减轻对于已方的误伤。
李大椿已经退到了营中百步以外,眼见宋人的炮火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让每一支冲上去的队伍都损失惨重,这等密集的炮火,比之昌平县城那阵子大了何只百倍,算算时辰,至少已经连续轰击了半个时辰未曾停歇过,腾腾升起的烟雾和火光炸得眼前一片狼籍,无数砖石瓦砾、沙土泥块、木屑残垣和血肉断臂、破烂的兵器甲仗在空中飞起又落下,泥沙灰土四溅散去,迷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身前的挡车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摇摇晃晃地似乎随时会散架,他用背部死死抵住车子,两只手抓在木梁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眼前谍影重重、耳中轰然作响,感官慢慢变得麻木,宋人的炮火开始向前延伸时,几个亲兵死命地抓住他向前拖,刚跑出去没多久,身后的那架挡车就被铺天盖地的炮火淹没了。
硝烟还未散尽,一面红旗当头挑起,两把交叉的金色火枪下,无数红色的身影呐喊着冲出来,明晃晃的刺刀上鲜血淋漓,沉重的靴子将那些四分五裂的木头架子踩进泥泞里,人人像是地狱里的魔神般可怖,李大椿的心和身体一起抖成了筛子,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
逃得越远越好。
阿塔海的大纛离着不过百步左右,厚实的挡车只让他露了半个头盔在外面,当那些“叮叮当当”的破片打在上面时,会让人忍不住缩下头,即使这样,也难以挡住心中的恐惧,可他却一步也不能退,身后的大营渐渐有混乱之兆,这是由于前方不断有溃兵退下来的结果。
前营二十万人马中的大多数都是他从济南城下撤回的老卒,这些老卒经历了辽东之役和京东之役,对于目前的大元来说是最宝贵的财富,每一个都损失不起,可是他却要将这些老卒一队队地推到前面去送死,只是为了争取一丝希望,坚持到天黑,因为只有老卒才不会在那么猛烈的打击下一触即溃。
可是亲眼所见,老卒也仅仅做到了没有一触即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