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下的琴声就像是一只温婉的手,它轻轻的拔弄着人的心弦,时而轻柔,时而激烈,时而又带着蒙蒙胧胧的诱惑。
不知何时,大火鸟睡着了,或许是因为吃得太多容易犯困,也或许是因为那琴声对于它来说更像是在催眠。可是对于姬烈而言就大不一样了,他虽然是个武夫,却也算得上是精通音律。
这琴声很怪异,是姬烈从未听过的曲子,洋洋洒洒,起承转合不着丝毫痕迹,但是却丝丝缕缕直扣人心,它像是在轻声呼唤,又像是在雪山之颠冷冽绽放,那炫目的光芒引得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去朝拜它,匍匐在它的脚下。
姬烈轻轻的推开大火鸟的翅膀,从柴火堆上跳下来,追寻着琴声的来处而去。老巫官柱着树枝跟在他的身后,仿佛是他的影子。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途经隔壁院子,姬烈看见了殷雍,这位儒雅的老者背着双手站在院中,他微仰着头,正在欣赏天上的那轮钩月。姬烈朝他施了一礼。殷雍却好似陷入了那稀疏而迷离的月色里,并没有看见姬烈。
三月的夜风有些凉。
巷子里格外幽静,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扑扑’声。那琴声就在耳边,只需转过这条巷子便可以触摸到它,可是细细一听,它又远在天边,并且越来越远,越来越弱。然而,越是这样,越是勾人。姬烈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跟随着它的节奏而前进,时快时慢。
过了不知多久,姬烈和他的巫官来到了墨香楼最偏僻的地方,这是一栋小院子,没有高高的围墙,院子外面有一方小小的荷塘,月光清冷的撒在院中的阁楼上,窗户里的灯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隐隐约约的衬出一个婉约的身影。
姬烈在荷塘里的凉亭止步,琴声仍在持续。
桐华在窗下抚琴,修长的十指缓缓的拔弄着琴弦,鼻尖渗着一颗细汗。起初,她的目的是为了引那个小恶人前来一举杀之,现在,她忘记了她的目的,心神已经彻底融入琴中,淡淡的杀意自然而然的散去,唯有凤凰那孤傲绝伦的身姿在琴声中一寸一寸展现。
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从鸟窝里窜出来,蝴蝶从远方飞来,就连树下的虫子也从潮湿的泥土里钻了出来,鸟儿与蝴蝶绕在窗前翩翩起舞,月光洒在它们的身上,绽出一缕缕流光,宛若一幅绝美的画卷。
《万鸟朝凰》是墨家始祖墨子谱写的曲子,据说,那一天的夕阳无比灿烂,墨子坐在墨渊山的玉碧峰上,腿上横打着一张长琴,在他的对面坐着孔老夫子,两位白发如雪的老人就着满目彩霞纵论天下。兴起之时,墨子操琴,孔老夫子击缶,引得万鸟从天而降,绕着两人飞舞不休。曲终人尽,孔老夫子击碎了缶,大步离去,墨子大笑三声,就此得道。
正所谓朝闻道,夕可死也。
不过,《万鸟朝凰》却就此成为人间绝唱。世人只知其曲,不闻其音。
一曲终了,桐华茫茫然的伸出手去,指尖引来了一只蝴蝶,那只蝴蝶扑颤着翅膀绕着她的手指打转,她的目光由茫然转为欣喜,《万鸟朝凰》曲是墨家瑰宝,她修习两年只能勉力而为,今夜却是她弹得最好的一次,竟然引得蝴蝶与鸟儿来朝,虽说不是从天而降的神鸟,却也算得上是人间仙曲了。
嗯,那个小恶人有没有来?
突然,桐华想起了她的目的,腾腾的杀意瞬间迸射开来,她轻轻一挥袖,围绕在窗前的蝴蝶与鸟儿散去,于是她看见了荷塘里,凉亭下的那个身影。
“师姐。”
师弟师妹们埋伏在院门口,一脸焦急的向桐华看来。桐华微微一蹙眉,凉亭离院门口还有五十步距离,况且还隔着荷塘,若想一击必杀,难度颇大,这个小恶人怎么这样懒呢,他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为什么就不肯多迈几步呢?
“师姐,蔡宣抚琴,夫子夜听。”
阁楼下,聪明的师弟双手拢在嘴边,压低着声音提醒。桐华瞬间明白过来,她站起身来,抱着琴走到窗边,低着头,朝着凉亭款款曲身。
主人已经出来答谢了,偷听的人可不能再藏着,隔得老远,姬烈根本看不清抚琴的人是何模样,虽然他不是孔老夫子,可是礼节他还是知道的,若是不光明正大的出去谢礼,那么不仅是对弹琴人的一种藐视,并且会对自己的名声有损,毕竟,半夜偷听可算不上什么雅事,而且对方还是一位妙龄小娘。
于是,姬烈阔步走出了凉亭,朝着阁楼深深一礼,然后有样学样,振了振喉咙,正准备赞叹一句‘美也,斯美也。’便飘然离去,留下一个美丽的夜晚与温情的故事以供世人消遣。谁知,那阁楼上却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曲在深山中,世人不闻音,闻音知天下,何人是知音?小女子不知深浅,于夜中抚琴,先生闻琴而来,想必也是琴道中人,何不近前一现,以好使小女子记得知音乃是何人?”
“这……”姬烈犹豫了一下,这与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那声音又道:“先生不愿前来,莫非是觉得小女子的琴声粗鄙?”
这琴声可不粗鄙,纵然是与蔡宣相较也不相伯仲,别人身正意正,又心意拳拳的一再邀约,姬烈若是再不上前,岂不被天下人笑话?当即,姬烈跨过荷塘,大步上前,朝着小院走去。
一步,一步。
不知何故,桐华很紧张,她在灯光与月光的掩映下看着姬烈越来越近,那一身铁甲在冷月下泛着寒光。
剑就藏在琴里,只要姬烈一靠近篱笆墙,她便会抽出它,从阁楼上一跃而下,踩着篱笆墙踩直取姬烈的头颅,而师弟师妹们也都埋伏在篱笆墙的四周,等待着雷霆一击,天上地下无所遁形,小恶人这回是逃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