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公兄,髡贼火器犀利,势大难制,我等只可徐徐图之,不可鲁莽行事!”听得徐孚远似乎要反对此次议和通商,张溥生怕他驴脾气上来,真的把事情给搅黄了,只得赶紧跳起来安抚道,“……这髡贼惑乱民心,不惜民力,以奇巧淫技,欲据我祖宗之地。然而其不尊孔孟,不开科举,必然不得大明士人之拥护。只要我大明众正盈朝,君民一心。髡贼不过蝼蚁欲撼大树,纵然一时猖獗,日后必定灰飞烟灭……”
张溥一边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一边却忍不住回想着这些日子里各种令他恐惧的所见所闻。
经过多日观察,他现盘踞杭州的这股髡贼,虽然据说只是一路不太受重视的偏师,但也是组织严密,管理得也非常有条理,无论治政还是抚民都很有一套,而且贼兵虽然在战时杀掠极惨,但平日里却从不强掠民财,简直比眼下的各路大明兵马更像官军,真不知是如何练成的。
比较不妙的是,根据张溥私下里收集到的一些文告和打听到的传闻,这些髡贼的各种施政办法,看起来诸子百家无所不有,却唯独没有儒门圣教的影子!这说明什么?说明髡贼根本就不太想用他们这些儒生,至少不打算让他们在髡贼的朝廷中占据高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辈读书人天生就是要做大官的!你们这些贼人怎么可以不给我们高官厚禄?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荒诞的事情!
更有甚者,这些澳洲髡贼日常所用文字皆为俗体,文章布告也是全用白话,当真是粗鄙得令人指!无论那些大儒们声讨了多少次,这些厚颜无耻的髡贼依然屡教不改。所用的书吏也既无文采更无尊卑,纵然有几个投髡的读书人,也像着了魔一样,把圣人的教诲全丢到脑后了!这简直就是在以夷变夏啊!
这几年来,看着大明天下风起云涌、分崩离析,张溥已经对大明的未来命运,隐隐约约有些不妙的预感,甚至还在笔记里写下过这样一绝句:“……山河万古秀,周鼎常易人。朱明失其鹿,试看谁得之?”
可是,如果让建奴鞑子得了天下,大家不过是一起留辫子为奴而已,在教化了那些倾慕圣学的蛮酋,让他们开科举兴文教之后,天下的读书人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但要是被这些完全不尊重读书人的髡贼得了天下,怕是这华夏传承、圣人道统都要陆沉了!亏得这些髡贼鼠目寸光,格局甚小,实力也不济,得了杭州便心满意足,止步不前。否则面对着南北二贼的夹击,整个江南士林只怕都要玉石俱焚了……
哎,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位礼贤下士、厚待缙绅,不收税也不征兵,还要武功赫赫的盖世明主,就像当初的宋太祖赵匡胤一样,一手扫平这污浊乱世里的髡贼鞑虏、奸民武夫,让天下文士得以扬眉吐气啊?!
正当张溥如此浮想联翩的时候,却有几名随行的幕僚清客匆匆赶来,对他附耳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张溥的脸上顿时便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方以智见状便开口问道,“……天如兄,这是出什么事了?”
下一刻,张溥便给了他一个石破天惊的回答:“……就在方才,有一支大明官军从凤山门入城了!”
“……什么?莫非我朝已经击破贼人,收复杭州了?”徐孚远立刻面露喜色,但随即就想到这根本不可能——上海那个小朝廷的军力,他们几个比谁都清楚,如果真有本事收复杭州,哪里还会要他们出使?
于是,众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而张溥接下来给出的解释,则让他们的思维愈混乱,“……入城的确实是大明官军没错,但却是崇祯废帝那边的官军!他们也不是打进来的,而是跟我等一样打着使者的旗号。听说那崇祯废帝病死池州之后,废后周氏、逆臣温体仁携废太子朱慈烺迁往徽州,另立伪朝,眼下又派人出使杭州……遭了,莫非是那徽州伪朝居然不顾体面,要联合髡贼,图谋我朝不成?”
听得张溥的这番揣测,室内诸位江南名士也都霎时间脸色煞白……但其实不过是在自己吓自己。
——事实上,这只是一位飘零日久、心神俱疲的穿越者,在重返组织,叶落归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