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珹轻笑一声,也不看她,径自卷起袖子走到笼前,逗弄了片刻。谁知那些野马似是十分喜欢永珹,一时也停了烦躁,乖乖低首打了两个响鼻。
玉妍见状,不免得意,扯了扯身边的八阿哥永璇,永璇立刻会意,立刻拍手笑道:“四哥,好厉害!好厉害!”
忻嫔见永珹得意,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雕虫小技。哪里及得上皇上驯服四海平定天下的本事!”
皇帝见忻嫔气恼起来一脸小儿女情态,不觉好笑:“永珹,那些野马倒是听你的话!”
此时,凌云彻陪伴皇帝身侧,立刻含笑奉承道:“皇上说得是。每年木兰围场秋狝之时,四阿哥都会亲自喂养围场中所驯养的马匹。正因如此,所以年年秋狝,四阿哥骑术最佳。”
永琪恍然大悟:“难怪四哥去喂围场的马都不带儿臣去,原来竟有这般缘故,怕儿臣夺了四哥的名头呢!”
皇帝悬在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敛,仿佛不经意道:“凌云彻,你是说四阿哥每年到围场都和这些野马亲近?”
凌云彻的样子极敦厚:“微臣在木兰围场当值两年,都曾眼见。后来随皇上狩猎,也见过几次。”他满眼钦羡之色,“四阿哥天赋异禀,寻常人实难企及。”
皇帝看着铁笼外几位驯马师束手无策,唯独永珹取了干草喂食马儿,甚是得心应手,眼中不觉多了一分狐疑神色。当下也不多言,只是说笑取乐。
当夜皇帝便不愿召幸别的嫔妃,而是独自来到翊坤宫与如懿相守。红烛摇曳,皇帝睡梦中的神色并不安宁,如懿侧卧他怀中,看他眉心深锁,呓语不断,隐隐心惊,亦不能入梦,只听着夜半小雨淅淅沥沥叩响窗棂。良久,雨声越繁,打在飞檐琉璃瓦上,打在中庭阔大的芭蕉叶上,打在几欲被秋风吹得萎谢的花瓣上,声声清越。
心潮起伏间,又是风露微凉的时节啊。
夜色浓不可破,皇帝从梦中惊坐起,带着满身湿漉漉的冰凉的汗水,疾呼道:“来人!来人!”
即刻有守夜的宫人闻声上前叩门。如懿忙忙坐起身来,按住皇帝的手心,向外道:“没什么事!退下吧!”
九月初的雨夜,已有些微冷,晚风透过霞影绛纱糊的窗微微吹了进来,翡翠银光冷画屏在一双红烛微光下,闪烁着明灭的光。如懿取过床边的氅衣披在皇帝身上,又起身递了一盏热茶在皇帝手中,柔声关切:“皇上又梦魇了么?”
皇帝将盏中的热茶一饮而尽,仿佛攫取了茶水中的温热,才能稍稍安神。“如懿,朕虽然君临天下,可是午夜梦回,每每梦见自己年少时无人问津的孤独与悲苦。朕的生母早逝,皇阿玛又嫌弃朕的出身,少有问津。哪怕朕今日富有四海,一人独处时,也总害怕自己会回到年少时一无所有的日子。”
如懿紧紧握住皇帝的手:“怎么会?皇上有臣妾,有皇额娘,有那么多嫔妃、皇子和公主,怎么会一无所有?”
皇帝的神色无助而惶惑,仿佛被雨露沾湿的秋叶,薄而脆枯。“朕有皇额娘,可她是太后,不是朕的亲额娘。朕有那么多嫔妃,可是她们在朕身边,为了荣宠,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甚至为了太后,有几个人是真心为朕?朕的儿子们一天天长大,朕在他们心里,不仅是父亲,是君王,更是他们虎视眈眈的宝座上碍着他们一步登天的人。至于朕的女儿,朕疼她们爱她们,可若有一天朕要为了自己的江山舍出她们的情爱与姻缘时,她们会不会怨朕恨朕?父女一场,若落得她们的怨怼,朕又于心何安?”
翠竹窗栊下,茜红纱影影绰绰。如懿心下微凉,仿佛斜风细雨也飘到了自己心上:“那么臣妾呢?皇上如何看臣妾?”
皇帝的声音有些疲倦,闭目道:“如懿,你有没有算计过朕?有没有?”
如懿的心跳陡然间漏了一拍。她看着皇帝,庆幸他此刻闭上了双眸。因为连她自己亦不知,自己的神色会是何等难看。这些年来,她如何算计过皇帝,只有她自己明白,可是皇帝也未曾如她所期许一般真心诚意待她。他许她后位荣华,她替他生儿育女,做一个恪尽职守的皇后。到头来,也不过是落得这般彼此算计的疑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