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沐冉的记忆里,似乎没有哪一位亲族没有去过关东,也有不少亲戚,虽则关系匪浅,却扎根东北,素未谋面。沐冉家是村里最早安装电话的几户之一,当时亲戚大多聚在沐冉家,一通电话就是十几二十分钟,在电话费昂贵的当时,沐冉的母亲每每头疼不已。
厨师是村里的炒菜好手,或者说是最能颠动大锅的人,庭院中间搭建起热腾腾的灶台,红彤彤的火焰在黑黢黢的锅底下来回游窜,滋啦啦的油锅内,各色美食翻滚而出。牧村的口味偏咸,浓郁的酱油裹着鸡肉、猪肉、排骨,清炖的鱼汤、腌制的黄瓜、香椿也各占一盘,在物质还不是极大丰盈的当时,确实是一桌大餐。
舅舅接过一柄剪刀,象征性地剪掉沐冉头顶心的一绺头发,保佑沐冉能健康成长。在牧村,一个孩子的舅舅是有着极高的分量的,是最尊贵的客人,婴儿头上的乳痂,他们便唤作“舅舅屎”。围观的亲友左拥右挤,杯盘狼藉,沐冉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他睁大了水汪汪地大眼睛,呆住了。
沐冉父母管理着三个乡镇的工艺品加工点,在他的记忆力,父母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他的整个童年,大多是在外公家度过的。
外公家在村西口,外公是村里油坊的会计,靠着翻字典的本事,自学成才。婚丧喜庆之时,外公会在油灯底下,铺平一张红纸,工工整整的写下贺词,字是竖排写就的,沐冉不懂,单只觉得好看,和跳动的灯芯一样,一点点,一点点,缀成了他的整个童年。
外公家的门后,是一堆沙子,沙子是外公从大河沿用独轮车推来的。牧村有两条河流,在村子中间,是小河沿,水浅而清冽,遍布鹅卵石和水草,而村子南面的大河沿,则水深浑浊,全是细沙,夏天汛期,总是发大水,靠近河边的住户,经常半夜三更起来发现床已经漂出了房屋。每每有哪家添丁而又被孩子问起时,长辈总是说:“从大河沿里捞来的孩子。”
沐冉会泅水时,一头扎下去,时长会有上游的牛粪挂在耳边,沐冉想,这或许就是婴儿头上的“舅舅屎”,然而他并没有捞到过一个孩子。